「宇哥也是被賣過的,」寶玉搖頭,「他指定不會害你,也不會折騰你,但是也管不了你,侯爺看他看得緊,你別指望他能救你。」


    蘇朝暉皺眉道,「我沒有指望他救我。」說完他湊近寶玉,「你可想跟我一起走,呆在這裏有啥意思?」


    「我?」寶玉抬起頭,他怔忪一下,撓頭道,「去哪?我又不認字,身體又差。去了別地照樣要飯,別家老闆更凶,還沒人罩我,哪裏比我在這舒服?」


    蘇朝暉被問住了。寶玉這樣的孩子,是理解不了這個社會是怎樣通過集體和製度聯合起來運轉的,也不知如何為自己打算,更不知哪些法律對自己有利,但是他知道寶玉這孩子本性善良,留在這遲早被那幫人帶髒帶壞。於是他解釋道, 「你去派出所,告訴他們你被棄養了,讓他們送你去救助站,或者福利院,給找個新家,等你有了家,就不用再看老總臉色。」


    「老總。」寶玉問,「福利院能給我找個當老總的爹嗎?」


    蘇朝暉又被問住了。人能選死,不能選生。對於被領養的孩子來說,想要碰到對的父母簡直就是逆天改命,當時的收養機構有一定的父母篩選程序,但不完善,本質是大人挑小孩,所以常有孩子被領走後再遭棄養的新聞。


    「可是你能在這過一輩子嗎?」蘇朝暉試探著問,「你看興旺,宇哥都沒保住他,萬一哪天他們嫌你礙事呢?」


    寶玉到底是個小孩子,已經被嚇著了,「你別嚇我啊。」


    砰砰!兩聲劇烈的砸門聲從外麵傳來,蘇朝暉一哆嗦,連忙閉嘴。


    「誰啊!你媽的,掉進去啦?」老蛇的聲音。


    寶玉趕緊哼了一聲,「我寶玉,我拉稀…」


    聽著屋外腳步漸遠,蘇朝暉的神情才鬆懈下來,「出去吧?」


    寶玉在他開門的瞬間拽住他的袖子,在黑暗中盯著他看了一會,「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跑,我帶你跑。」


    兩天後,郊外墓地。


    月亮剛下去,太陽還沒出來,天空呈現著暗藍色的冷冽色調,山腳下刮著小風。煞白的公墓一腳,帶著火星子的紙錢正四散飄飛。


    瓷碟清脆地響,一盤蝦餃,一盤燒賣,一碗杏仁茶,一份雞湯豆腐,兩包紅塔山,挨個擺在墓碑前。宋宇故意把紙火燒的很旺,顯得人多熱鬧,順便也給四周幾家墓主燒了不少元寶。興旺無父無母,到了地下會孤獨,宋宇聽人說,這種情況要提前拉關係,給左鄰右舍的墓主打個招呼,賠賠笑臉,讓他們關照一下新來的。有了人(鬼)罩著,到陰曹地府就不會顯得寒磣了。


    借著紙火,他吸燃三支煙,挨個插在香爐裏,對著興旺的墓碑磕了三個響頭。


    風一吹,煙燒的飛快,眨眼就到頭了。


    「山上一縷煙,」左輪抱著紙錢從林蔭道走來,「罰款七八千。」


    宋宇回頭接道,「光纜裏沒銅,偷也沒有用。」


    二人熟練地以扇形狀打散紙錢,壘高點燃,期間沉默不語,隻有火星子的劈啪聲。


    「誒,」宋宇被煙燻的直流淚,他一夜沒睡,忙的頭暈,便蹲著休息,嘴裏不忘調侃正在忙活的左輪,「這次你又救了我的命,但我還是那句話,閑事少管。誠心想死的你別管,你今天救了他明天還死;裝樣子唬人的你也別管,別他沒死成還連累了你。」


    左輪迴身望去,「不知道你是哪種?」


    「你別管。」藍黑的天幕下,火光隨風搖曳,紅色的胎記在光影裏尤為醒目。


    這個「又」不是隨口說的。半年前,宋宇在撞球廳陪練的兄弟在鬥毆中給人打死,鋼筋正中後腦,發現的時候人已經冰涼了。他找到那個拿鋼筋的人,開車從角縣追到百公裏外的蒼州。其實沒想要人命,可那人是飛葉子的,亢奮之下拿了把噴子就要霸王硬上,當時宋宇渾身上下就一把刀,冷兵器對熱兵器,槍已經懟到了腦門前。好在左輪及時趕到,人才沒被打成血蜂窩。


    「不要命人很多,但喜歡賭命玩的不多。」左輪指著額頭,「當時就這麽近的距離,知不知道轟下去人是什麽樣?」


    「我都死了我管它什麽樣。」宋宇對槍枝彈藥也有所了解,知道噴子的子彈是成堆成堆往外打的,血肉之軀被噴上一堆子彈,場麵是多麽的震撼。他歇了片刻,又繼續燒紙,順便問道,「你這次去哪了?」說完,他伸手在左輪的棕色夾克裏亂摸,「帶槍沒?帶錢沒?」


    「你也別管。」左輪每趟出差都諱莫如深,公司裏也沒人知道他去幹什麽。他是南洋人,以往在海外當兵,還有一個腦癱的弟弟靠侯鎮林花重金養著。他跟在侯鎮林身邊的時間跟宋宇差不多,大部分時間是侯鎮林的司機,時常會消失一陣,回來的時候,很多難事忽然就解決了。


    「侯爺要把樓解散了改組,消化到分支單位,你知道麽。」左輪忽然停下手問宋宇。


    宋宇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正要再問,左輪口袋裏的手機卻響了。


    「你們在哪?我在這轉半天了,找不到路。」話筒裏的女人很大聲,宋宇聽了卻將臉上的戾氣收起,衝著電話喊道,「大姐,你遇著鬼打牆了,趕緊就地撒泡童子尿!」


    左輪拿著電話,順著小道往路邊跑去。


    看著左輪遠去的背影,宋宇的臉又沉下來。他呆坐半天,想到搞重組,就明白了侯鎮林那一槍的原由。可事到如今,想的越明白心裏越酸楚,他看著興旺的墓碑,覺得骨灰盒尚分三六九等,人命卻是一文不值。興旺出生就遭遺棄,一輩子沒體會過家的滋味,匆匆行走十來年又倉促離開,唯一的慰藉就是有人安葬。而那些在暗處悄無聲息地消失的,又是哪家的孤魂野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緋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黑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黑金並收藏緋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