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玲道,「等等好。等也是種希望。人這輩子總要盼點什麽才能有勁活。」


    沉鬱的悶雷再次響起,風嗚咽嗚咽地鑽進了屋裏。蘇玲感覺到了潮濕的雨意,她擔心雨淋壞了手推車,準備出去拿個雨布蓋上,可剛一起身,周圍便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停電了。


    幾道閃電劃過,蘇玲心裏一慌,她伸手去扶桌,那盛滿滷菜原料的鐵盆正放在桌沿,被她一碰,噹啷掉在了地上。


    大風呼呼作響,窗戶砸在牆上,安靜的弄堂變得嘈雜起來。


    這民房老舊,遇上極端天氣和用電高峰就容易斷電。


    這是常有的事,但蘇朝暉還是敏銳地到了蘇玲的驚惶,他借著僅存的月光,扶住蘇玲的肩膀,將她帶到客廳坐下,又摸一隻打火機,將室內照亮。


    這些微的光明讓蘇玲心中安定了幾分,她嘲笑著自己過激的反應,隻是在那陷入黑暗的剎那間,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恐慌。


    「我去收拾,你坐著別動。」蘇朝暉舉著火機,將它放進蘇玲手裏。


    他來到廚房裏,打開冰箱,發現蠟燭已經用光了,於是隻好再次借著月光,撿起地上的雜菜,在擦淨地上的油汙,最後拿著雨布去到院裏,把推車蓋起來。


    最後,在窗戶全部關緊的剎那間,瓢潑大雨如期而至。


    「蠟燭用完了。」蘇朝暉回到客廳,抖落著衣襟上的水珠,繼而拿了把傘對蘇玲道,「我去買。」


    「我猜一會兒就來電了。」蘇玲站起來道,「等等吧,別折騰了。」


    「總歸用的上。」蘇朝暉道,「您不是說,等也是種希望,那您等我吧,我去買蠟燭。」


    說完他撐開傘,一頭紮進茫茫的夜雨裏。


    幾聲炸雷驚起,天色漆黑如墨,瓢潑暴雨迎頭澆下,水花濺起三尺多高。


    蘇朝暉沒走兩步就被澆透了,他路過好幾家店,都是門窗緊閉,隻能繼續往外走。他知道蘇玲怕黑,怕打雷,每次打雷,她都不敢睡覺。而且雨這麽大,一定有店家為了生意開張;即使弄堂裏沒有,就往大路上走;如果小店都關門,也可以去賓館、夜總會、大排檔裏找。


    雨更大了,巷口的屋簷如水簾洞一般,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可已經到了這,怎麽能回頭?蘇朝暉快步鑽過了瀑布般的巷口,他趟著水來到了大路上。大陸四麵空曠無人,隻有雨水嘩啦啦流動。


    他迎著雨霧,向遠處望。隨即看見前方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那人黑衣黑褲,逆光之下,如同一張扁平的剪影,如果不是一股股濃烈的煙氣籠罩在他的四周,他就好像靜止一般。


    看見這一幕,蘇朝暉有些恍惚。十幾年前,他的父親魏長風被人用一把錘子砸死在那盞路燈下,一直沒能找到兇手,有人說是醉漢,有人說是精神病,魏長風一輩子踏踏實實,也不曾有半個敵人。


    此情此景,蘇朝暉恍然間產生了時空交疊的錯亂感,他感到自己就是那晚的魏長風,眼睜睜地看著危險向著自己,步步緊逼。


    即使燈下那人什麽都沒有做,可光是站在那裏,蘇朝暉就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危險的氣息,他來不及思考,丟下傘掉頭就跑。


    可還是遲了,那隻粗糲的手掌從後麵扼住了他的咽喉,掙紮間,蘇朝暉聽見那人發出了模糊的音節,嘶啞的像被燒焦的烏鴉。


    「走!」


    下一刻,蘇朝暉感到鼻腔裏湧進了刺鼻而又清甜的矛盾氣息,緊接著他覺得冷,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麽冷。像是沉入了冬夜的沼澤,淤泥漫進七竅,周圍的一切消失。


    手中的雨傘掉在地上,被狂風吹飄到了馬路中央。


    雷聲未停,閃電劃過夜空,暴雨悽厲地敲打青石板,少年和撐黑傘的人消失在霧中。


    第02章 :月落


    朝霞,血色的朝霞。


    飛機劃過長空,割開朝霞,拖出一道血紅的魚尾。


    一陣劇烈的耳鳴,蘇朝暉逐漸睜開眼睛,渾身像在釘板上滾過一樣疼。


    「媽…」他下意識喊,聲音在開口的剎那被堵在了唇齒之間。


    渾身的血液從頭涼到了腳底。


    自己躺在水泥地上,手被捆著,嘴上貼著膠帶。


    昏暗的屋內,隻有一張床和一個衣櫃,落地窗簾的縫隙中透出一絲灰白的光線。


    蘇朝暉僵住了,這是哪裏?我為什麽會被綁在這?焦渴的咽喉讓他隻能發出幾個不成聲的破碎音節,他狠狠甩甩頭,回想自己喪失神誌前發生的一切。


    「…淮陵暴雨,弄堂停電,我冒雨出去買蠟燭,弄堂裏特別黑,我在臨到弄堂出口處,看見路燈下站著一個可怕的人,他追了過來,我看不見他的臉,他的聲音像燒焦的烏鴉。然後很冷,這輩子都沒覺得這麽冷。」


    後來在渾渾噩噩間,也曾有過一絲朦朧的知覺。好像身處在顛簸的車內,有隻粗糙的手餵自己喝水。


    現在這是哪裏?現在是什麽時候?誰將我帶到這?綁架?謀財?還是人口販賣?


    心中的疑問像滔天的巨浪,幾乎要將人淹沒。蘇朝暉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被拘禁了。他往上看去,一扇暗黃色的木門很隨意地虛掩著,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


    「朱三多都快死了,這半大小夥子給他送終…十多歲,有什麽不好帶的,打幾次就好帶了。」那人說話的尾音拉的很長,聽起來很疲憊,「你自己看著辦,弄礦上還是磚窯,反正快把人從我這弄走,我這裏人多眼雜,你們不要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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