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柳府。


    院外紅牆環護,冒綠意的枝頭周垂,三間垂黃花門樓,四麵抄手黛色遊廊。細花瓣兒搖搖落落,似有脫落綠藤之態。


    後院假山橫立,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


    階下石子漫成甬路,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露出隱於山坳樹杪之間的一座玲瓏精緻的朱紅亭子,似是主人家靜音的好去處。


    亭台四角彎曲倒鉤著,清幽秀麗,亭中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置著一張古琴。


    披著月白色披風的公子坐在琴後,墨發鬆鬆地用一根絲帶束在腦後,形容溫潤,眉眼間似飄塵俊逸。


    如玉般的手指白皙,幹淨修長,指尖輕輕撫弄著三兩琴弦,古琴彈奏出的弦音低鳴,仿佛汨汨流水,又帶著淡淡的稀鬆平常意味。


    清風拂過,夾雜著梅的濕潤的香氣氤氳繚繞,剎那間,白袂飄揚。


    他那琥珀色的眼眸看著顫動的弦,思緒卻漸漸地飛遠。


    不同的記憶碎片好似從四麵八方湧來,充斥著他的腦海。


    好似是很久以前了。


    一群穿著飛魚服的帶刀錦衣衛氣勢洶洶地闖進柳府裏,柳府之中頓時充滿了一陣肅殺之氣。


    府人盯著鋒利的刀刃,眼神裏皆透著驚懼恐慌意味。


    那群錦衣衛當中為首的,便是著一身威猛蟒袍、高高在上的東廠廠督。


    他神色倨傲,看人總是帶著一種不屑的意思。


    他看著跪在身前拚命磕頭求饒的一眾老小,眼神卻是輕飄飄的,仿佛看著一群螻蟻,而他就掌管著螻蟻們的生殺大權。


    他垂下漆黑眸子,撇著跪在地上卻依舊僵硬著麵色、咬牙切齒似是很不服氣的禮部尚書。


    他開了口,聲音好生涼薄,「柳大人倒是膽大得很,一紙空談的諫書就妄想給東廠潑髒水?」


    「嗬……」那人輕蔑地冷哼一聲,便朝著身後的一眾錦衣衛下令道:「押下去。」


    如此,柳尚書便被東廠之人帶走了,雖有幸留下一條命,卻也因東輯事廠的殘忍用刑而落得半身不遂,如同個廢人。


    禮部尚書的名頭,也隻剩一個空殼罷了。


    這似乎是殺雞儆猴,朝中各路文武大臣無一懼怕他,更不敢向懦弱的皇帝遞上一紙諫書。


    若是諫書沒讓皇帝看到也就罷了,最怕的便是讓這冷血無情、眼中隻有權勢的東廠閹人拿到了諫書。


    到時,也許丟的,就不僅僅是半條命了。


    琴聲悠悠,泛音輕盈虛飄,散音古樸凝厚。


    撥琴之人思至此,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似是有化不開的恨。


    琴聲也開始變得急了,聲音激越,與鬆濤一起連綿迴響,久久不絕,似乎與彈琴之人產生了共鳴。


    東廠閹黨權勢之大,又有誰能憑一己之力與之抗衡?


    他們難道隻能硬生生地咽下這口氣,讓這宦官永遠地禍亂朝政了嗎?


    卻不料,事情真的有了轉機。


    有一天,一人尋上了他。


    那人也對東廠恨之入骨,似乎能夠幫他扳倒東廠。


    「你要記得,答應過給我的東西。」


    所有的事,便是從這一道聲音裏開啟了。


    第85章 崑山玉碎


    柳府。


    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榍,互相連屬,迴環四合。庭院綠藤圍繞處,佇立著一座朱漆涼亭,碧瓦飛甍。


    亭中置著上好檀木質地,琴身雕紋著奇珍異獸。而撥動琴弦的翩翩公子,似乎還沉醉在往事種種當中。


    自他答應了那人起,他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而使東廠廠督秦肆身敗名裂,便是他的最終目的。


    他為了抓住秦肆的把柄,便派人在東廠督府周遭安插了眼線。可秦肆也不是吃素的,怎麽會不發現那些行事詭異之人?


    如此,他隻好變著法子窺視東廠督府,在督府周遭的各條大路小徑都安插上眼線。


    這雖距離督府遠些,很難被東廠之人發現,卻也不能窺視到多少有用機密。


    他幾乎遺忘了這條線,隻當做擺設罷了。


    直到有一天,眼線突然上報了一條十分令人驚異的消息。


    那時還是初秋,剛過中秋宮宴不久。


    樹葉剛入了黃,秋風襲過淺金色的波瀾,花浪推湧滾動,桂花開滿枝頭,全無甜膩之感。


    當時,一名眼線還本本分分地待在自己的崗位上,隔著一段距離悄悄地盯著東廠督府的後門。


    這後門平日幾乎無人進出,他便不過多在意。


    日子一長,眼線的機警之心便有些鬆懈下來了。


    隻是這一天,這督府幾乎從來都不敞開的後門,卻從裏頭打開來了。


    門裏,走出來的並不是任何一個穿著官服的錦衣衛、內監,更不是那整日頤指氣使、端著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秦肆。


    而是一個穿著麻布衣、打扮像是普通百姓的男人。


    那男人似是很謹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後門兩側的道路,見路上並無行人,才快速地從後門裏走出。


    那人步子十分地快,腳步沉穩,明顯就是常年習武之人。


    那名眼線心想這也許是東廠督府鬧了賊,本不想理會。但仔細一想,守衛森嚴的督府怎麽會讓賊人入了府去。


    又有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盜賊,敢摸進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窩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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