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月亮沉下去的地方,還留著一道白亮亮的光圈,這光圈卻漸漸地暗淡下去,很快地就被東邊那漸漸擴大的白光所吞沒了。


    日頭高漲時分,皇帝才從太和殿中緩緩歸來。


    拖著沉重的身子,走過長長的宮徑。堪堪地在禦書房中坐下,他已是滿身疲憊。


    看著書案上幾乎堆積成山的奏摺,本就滿腔煩心事的他,此時更是急火攻心,氣得一把將案上所有的摺子都揮倒在地。


    摺子紛紛揚揚地摔落至地,皇帝卻半分沒有解氣的模樣。


    整天都要麵對這些閱不完、批不完的摺子,他實在煩心極了。而呈上這些奏摺的大臣,又有幾個是站在他這邊的?


    皇帝突然的發火,令服侍在旁的幾名內侍都心驚膽戰,萬般不敢開口多言一句。


    紛紛垂著頭,生怕皇帝的怒火燒到他們的頭上。


    皇帝在書案後深吸一口氣,便垂著首,一聲不吭了。


    他的火氣似乎都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消散了,麵色逐漸凝重,似是在仔細思量著什麽。


    半晌,皇帝又抬眸看向身邊伺候著的一個內侍,開腔道:「太上皇的藥湯,是否已經送過去了?」


    內侍不知皇帝為何在發火之後又突然問起太上皇的事,他卻也懂得伴君如伴虎,不該想的就不能亂想。


    內侍恭敬答道:「回皇上,藥給太上皇送去了,太上皇今早已服下湯藥。」


    聞言,皇帝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動,又問了一句,「太上皇近況如何,病情……可有好轉?」


    內侍見皇帝情緒似是逐漸好轉,便趁機討好道:「皇上的孝心日月可鑑,每日都派人送湯藥過去。」


    說著說著,他的麵上卻逐漸地有了些難色,「隻是太上皇……太上皇應是年老力衰,身子不及從前了,吸收不進這湯藥。」


    「身子骨越來越弱,如今茶飯不進,又日夜咳得厲害,近幾日的夜裏都吐著酸水來。太上皇隻怕是……」


    內侍慌覺自己多言了,抬頭誠惶誠恐地看了一眼皇帝,覷著他的麵色,始終都不敢將後麵的話說出口。


    皇帝卻沒有怪罪的意思,淡淡地唔了一聲,便垂下眸子去。


    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又啟著聲音道:「請秦廠督再入宮來罷。」


    秦肆再度進到宮中時,已經快晌午了。


    入了禦書房,便遣退了所有人。


    朱門一開一合,屋中便隻剩下二人。


    秦肆抬眸看去,便能瞧見不遠處,那屏風鏤空的紅木上雕刻著複雜而高雅的圖案,屏心描繪山水風景。


    而在那扇屏風之後,隱隱約約地露出一道明黃身影來。


    他雖不知皇帝突然急急地喚他入宮來的具體目的,從那眼中隱露怯意的太監身上便能得知,皇帝絕對是遇上了麻煩。


    越過禦書房中的置著幾枝雪梅的瓷瓶,走動之間,餘光還能瞥見掛在牆處的墨竹畫卷,似乎一直都被人好好地珍賞。


    他垂下眼來,不緊不慢地繞過屏風去,便很快地見到那落了一地的奏摺。


    秦肆的漆黑瞳孔裏閃過稍稍的一絲訝異,卻迅速地消逝去。


    他避過一地的混亂,曳撒的衣擺在輕微甩動間現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很快地,玉立身影就穩穩地停在皇帝的書案前。


    他習慣性地半闔著眼眸,神色依舊倨傲,俯視著眼前略顯憔悴的人,卻依舊是閉口不言。


    「朝廷大限將至。」一道有些疲憊的聲音從書案後傳來。


    「你可知道?」


    話音剛落,皇帝才緩緩地將頭抬起來,眸中隱隱地有些零星的紅血絲。


    他與秦肆對視著,語氣裏多多少少夾著些許悲涼。


    秦肆似是猜測到了令皇帝情緒如此起伏的原因,眉宇微微擰起,隨即便沉聲應道:「嗯。」


    皇帝的胸中似乎藏著一股濁氣,怎麽也揮散不出。一直停留在心口處,教人胸悶氣短,實在難受。


    直到秦肆的到來,他心中的不快才稍稍地有了些緩解,可另外一股沉重的情緒卻又悄悄地纏繞在了他的心頭。


    他撫掌嘆息,語氣頗為複雜地感嘆道:「隻手遮天的權利真的是很吸引人。」


    「皇宮裏,沒有成功與失敗,隻有活人和死人。即使朕不去掙那皇位,他也不會放過朕的。」


    說罷,皇帝的眼神卻漸漸地有些冷了。


    即便他們的身體裏流著同一種血液,那又怎樣?


    他的骨子裏是怎樣的殘忍無情,到最後還是上演兄弟手足自相殘殺的戲碼。


    「古往今來,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皇權鬥爭便是這樣,不是他死……就是朕亡。」


    皇帝抬頭看向秦肆,眼皮微微地被眼眶中的灼熱給燒紅了。


    他的嘴唇有些顫抖,口中的稱呼輾轉了好幾遍,卻仍是低低地喚了一句,「秦肆……」


    「你準備好全力以赴了嗎?」


    「這一戰,也許會死很多人。」皇帝停頓了一瞬,又接著一字一頓道:「包括你和朕。」


    秦肆眼簾掩映,如墨一般幽深的瞳眸中,深深地映入了已經紅了眼的皇帝。他卻未有些情緒起伏,始終都是心如止水的平靜模樣。


    「本督明白。」


    他淡淡的聲音,仿佛置身於事外。


    死又如何?


    從十六年前起,他的餘生,就隻為一件事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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