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麽,直說吧。」庭仰斂了斂眸,克製住心裏的煩躁,「我的時間沒你的時間這麽不值錢。」


    好煩。


    裝了這麽久。


    不想裝了。


    陳木康沒想到庭仰會這麽直白地說出諷刺的話,一時間心裏湧現的竟然不是憤怒,而是激動。


    「庭仰,不裝了?攤牌了?」陳木康大笑著鼓了鼓掌,「我以為你能裝單純的受害者形象多久呢,這就忍不住了嗎?」


    庭仰唇角勾起諷刺的弧度,沒了老好人形象的束縛,他的表情真實多了。


    「我沒有裝過啊,你總不能要求我在垃圾麵前,也用對待正常人的態度對待他吧?」


    陳木康不笑了。


    「你現在倒是比當初不說話的樣子有趣多了……對了,你不會已經忘記張逸澤了吧?」


    「有時候看見你和沒事人一樣重新交朋友,我都替他感覺不值。」


    庭仰垂下眼,輕聲道:「閉嘴。」


    「他死的可真是時候啊,聽說他給了你不少錢吧?」


    在庭仰還沒拿到獎學金,窮得一個饅頭吃三頓時,張逸澤把他打工的錢借給他過。


    庭仰還沒來得及還清,張逸澤就死了。


    後來把錢還給了張逸澤的母親林梅仙。


    陳木康沒有閉嘴,反而愈發惡劣囂張。


    今天他被他的父親打了,他父親不知道怎麽了,又拿庭仰的好成績說事。


    中考狀元,多好聽的名頭。


    煩。


    成績再好又有什麽用?


    最後還不是得拚死拚活,爭取他家公司或其他公司的一個崗位。


    陳木康從來就瞧不上庭仰,更瞧不上花鄉街的人。


    他嘴裏的話愈發口無遮攔,赤.裸.裸的貶低。


    今天心情不好,身邊又沒有其他可以消遣的東西,就來找庭仰了。


    陳木康將庭仰的定位放得一直很準,初中時是消遣的東西,現在依然是。


    庭仰抬起頭,沒有任何情緒地看了會漆黑的天空。


    陳木康不滿他的無視,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刻,他的大腦「嗡」一下發了懵,眼前白茫一瞬。


    庭仰撿起地上的酒瓶,用力砸在了陳木康的腦袋上。


    碎濺的玻璃炸開,如同水晶煙花。


    庭仰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你知道嗎?花鄉街是沒有監控的。」


    曾經有一個醉漢醉死在花鄉街的犄角旮旯裏,死得屍體都發臭了才被人發現。


    陳木康沒聽懂庭仰的意思,他晃了晃腦袋,雙目赤紅地拽住庭仰的頭髮,卻被庭仰狠狠地打了一拳,嘴角裂開流出了血。


    「可以啊庭仰,現在打人這麽厲害了。」陳木康視線掃過地上的手機,「這麽用功啊,走路上都不忘背單詞呢。」


    庭仰的手機息屏時間開的是永不,所以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上麵顯示的單詞。


    undisturbed.


    不受幹擾的。


    庭仰先陳木康一步撿起手機,他按息了屏幕,巷子內頓時陷入更深的黑暗。


    陳木康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庭仰,你以為你能不受幹擾地活下去嗎?別逗了,你媽是小三,你是剋死過朋友的人,你們一家都是窮鬼,不幸的事永遠會發生在你身上。」


    庭仰循著聲音給了陳木康一拳,卻被躲開了。


    陳木康每天鬥毆打架,單論身體素質都比庭仰好上一大截。


    「你現在的朋友知道你媽是小三嗎?知道你不如你表麵上這麽幹淨無辜嗎?」陳木康仗著四下無人,惡毒的話一個接一個說出來,「我說庭仰,你老是這麽裝著有意思嗎?你該不會是怕,別人知道你的真麵目就不搭理你了吧?」


    陳木康覺得果然還是庭仰最有意思了,沒錢,好擺平,不服輸。


    ——虛偽,會裝。


    本來他沒發現庭仰有兩幅麵孔的。


    是初中那會的某個晚上,他看見庭仰站在四下無人的花圃邊摘下一朵花。


    花朵鮮妍,卻被庭仰握在掌心用力碾壓,鬆手後碎掉的花瓣掉了一地。


    表情漠然,全然不是在學校裏那副開朗向上的樣子。


    也是,聽說他媽是個瘋子,相處的久了,難免也變成一個瘋子。


    庭仰不發一言,他的目光被冰涼的月光照耀得如雪水一般清澈冰冷。


    他的聲音極輕極輕,哪怕長巷這麽死寂,哪怕陳木康離得那麽近,都沒聽清楚。


    ——「裝得夠久,不就是真的我了嗎?」


    人活著總要馴服什麽東西,馴服野獸,馴服別人,而他無時無刻不在馴服自己的惡念。


    既然所有人都喜歡他開朗積極的樣子,那就讓自己永遠是那副樣子吧。


    隻要他可以裝一輩子,別人憑什麽說他不是那個樣子的人呢?


    庭仰徹底卸下了臉上所有的偽裝。


    「謝謝你啊陳木康,你不說我都快忘了,原來我不是那種老好人啊。」


    好煩,好煩,好煩。


    耳邊玻璃製品破碎的幻聽又響起來了,女人歇斯底裏的尖叫和咒罵似乎也隨著幻覺一同出現。


    那時候張逸澤總覺得他很堅強,覺得他能在這種令人崩潰的環境下積極向上地活下去很了不起。


    不是的。


    他一點也不堅強,他早就瘋了。


    陳木康掐著庭仰的脖子將他抵在牆上,臉上的表情快意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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