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親啟」。


    巨大的不安籠罩著鍾慎,他來不及看信,就翻身上馬,馬不停蹄趕往宋子慕那。


    半年過去,在對方的無視中他幾乎要忘了他們爭吵的原因。


    宋子慕要用死亡,來保護他的盛世。


    如果這個訴求一直得不到回應,那宋子慕為了大局,會親自動手幫他下達那道指令。


    馬蹄踏在地上,揚起一陣塵土。


    天色愈晚,氣溫越低,凝住似的滯緩霜風預示著將要到來的大雪。


    看著隨時要飄落雪粒的天空,鍾慎心中驀地升騰起強烈的恐懼,某種預感正在告訴他,等雪下大,就會發生不可挽回的事。


    樹林光線昏暗,霜天路滑。


    揚起又落下的馬蹄一個不慎,踩在了著霜的草上。


    瞬間,馬的身子猛得往前一倒,脆弱的馬腿當場折斷。


    鍾慎滾倒在地,爬起來後顧不上拍去白衣上沾著的草芥與泥土,迅速運功,輕功跑向洛都主城。


    大腦暈沉沉的,眼前模糊一片,胸膛的呼吸帶著刀刺一樣的疼痛。


    臉上沾了溫熱的東西,很快像水一樣流了下來。他聞到了血腥味,也感受到身上細密潮濕的冰冷。


    受傷了沒關係,隻要他還有力氣可以到洛都。


    千萬、千萬不要下雪。


    鍾慎終於知道自己的不安來自於何處了。


    十七年前,宋國公府火光燒天的那個夜晚,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紅燈籠。


    宋子慕到達皇宮時,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


    那個雪夜宋子慕失去了太多東西,於是在十七年後,他也要在同一天,失去自己唯一留住、如今已毫無用處的生命。


    你不能這樣,宋子慕。


    你這麽偉大,你隻想到了拯救黎民百姓,你有沒有想過我?


    我用了十五年求你對我敞開心扉,你隻施捨給我兩年就要奪走。


    你不能這樣。


    雪終究還是落下了。


    長街上早早就沒了人影,百姓都縮在屋內圍爐取暖。


    對他們來說這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大雪天。


    鍾慎從圍牆上翻進後院,雪天是空氣冷冽而萬籟無聲的,呼吸一口仿佛四肢百骸都要凍成冰雕。


    提到雪天,人們第一反應就是滿眼的白色與漫天的雪絮。可在往後很多年,旁人提到雪天,鍾慎第一反應就是滿目赤紅。


    院子裏有淡淡的鏽鐵味,草木灰一般風一吹就要散盡。


    鍾慎跌跌撞撞往院內走,循著血腥味到了一處地方。


    他還記得花朝節那一天,這裏是多麽的美麗燦爛,數之不清的海棠花在翠綠樹葉的襯托中,盡情展現生命的招展。


    現在暮冬時節,寒風凜冽,花和葉都不願再出現。


    細細的樹枝像錯綜複雜的脈絡,每一條脈絡都在通往生命的終點。


    花葉頹敗的海棠樹下,宋子慕倒在雪地裏,脖頸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周圍的雪。


    白雪讓鮮血擴散開來,雪水暈淡了赤紅,讓它像紅色的煙霧一般迷亂,像蓬鬆的紅沙一樣無法抓住。


    三尺青鋒立於一旁,劈晝劍身幹幹淨淨。


    再仔細看,宋子慕的脖頸側刺入了一截枯枝,想來就是這棵海棠樹的枯枝了。


    還是來晚了。


    這一瞬間鍾慎隻覺得天旋地轉,墜馬時忍下的疼痛此刻加以幾倍兀而回彈。


    他想大口呼吸,卻發現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空,胃部的痙攣讓他有一種幹嘔的欲望。


    疼痛令他趴在地上幹嘔起來,他以為可以嘔出自己的靈魂,實際上嘔出的隻是鮮血而已。


    無力的手臂連抬起為宋子慕拂去落雪的動作都做不到,他壓抑住心中逃避的心理,將視線落在宋子慕身上。


    這一瞬間,宋子慕的身體仿佛與多年前那場賞花宴上的刺客融為了一體,同樣是死於一擊必殺的頸側海棠枝。


    原來,宋子慕從沒有放下過這件事。


    鍾慎跪在地上,啞聲說:「你不罩著我了嗎?」


    仿佛又回到初遇那一日,如木芙蓉一般灼麗的少年躺在鳳凰木上。


    少年手上的劍穗掉在他身上,他等了好久,終於找到機會可以和少年說話。


    他看著少年臉上澄澈的笑容,聽著對方用驕傲的語氣說,以後會罩著他。


    那時鍾慎隻聽得見「以後」兩個字。


    他以為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以後。


    鍾慎絕望到了極點也哭不出聲,隻是眼眶中忍不住開始不停掉下淚。他猛得吐出一口血,眼前陣陣發黑。


    心髒被無形的手攥緊,碾壓,直到他喉間溢出了第一聲哭腔,痛意才爆發出來。


    此處偏僻寂靜,因為家僕早就被遣散,所以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個大雪天,受人尊崇的帝王跪在雪地中,哭了多久。


    鍾慎一開始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哭。


    也許是痛恨死亡,也許是責怨命運。


    總之,有千千萬萬條理由,都能成為他悲哀的藉口。


    唯獨他未曾宣之於口的愛意不值一提。


    *


    那一封隨著鳳凰花一同埋葬在鳳凰木下的信上寫著。


    「你沒有來晚,是我等不下去了。」


    第51章


    「殺青啦殺青啦。」


    庭仰脖子上還粘著那截海棠枝, 聽到張霖喊哢,立馬從地上爬起來,歡快地抱了抱祁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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