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破曉,天色微亮,黎明曙光衝出重重晨霧,投射進幽深殿內。


    我從全身酸痛中悠悠醒來,身邊的他雖在熟睡,胳膊卻緊摟著我,長腿擱在我身上,癡纏不放。


    我略略偏首,下意識的打量他。


    從來也沒有這麽清楚的看過他,一開始是沒有機會,後來是不敢。


    俊美立體輪廓仍似畫中少年,橫飛入鬢的劍眉,聳直的鼻梁卻跋扈的昭顯出他的帝王之氣。


    平心而論,他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又貴為天下至尊,有足夠資格令女人心悅誠服、前仆後繼。


    可惜,我愛的人不是他,深深占據我心的人不是他。


    千思萬緒一齊湧來,令人愁腸百結。


    一連三天,他都沒有離開過我,軟硬兼施的逼迫我,要我答應永遠留在他身邊,說不,他便不分日夜瘋狂的折磨我……旺盛的精力讓我幾乎要開口求饒……


    這種日子,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想不通為什麽會弄到這步田地?現在我該如何自救?


    還是……就此認命?


    “碰!”一聲巨響,寢殿大門被人氣勢洶洶的用力撞開,緊接著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


    我嚇了一跳,拉高被子遮擋自己**的身子,他也被驚醒,本能的撐起身將我擋至身後。


    “大膽!”他擰起眉頭,揭開床簾,大聲怒喝:“哪個狗奴才膽敢不宣而入!”


    “是哀家!”太後冷冷的聲音不疾不徐從外廳傳入,“陛下是出來見哀家呢?還是哀家進來呢?”


    “原來是母後駕到……”劉徹略略一怔,隨即朗聲道:“那就有勞母後稍待了。”。


    他慢吞吞的披上褻衣下地,見我坐在榻上抓著錦被發窘的樣子,忍不住促狹一笑,隨手從地上撿了件他的外袍遞給我。


    我情不自禁雙頰泛紅,一把拉過來穿在身上,心中暗暗惱火,他倒還好意思笑我?我的衣物早已被他撕爛。


    劉徹捏了捏我的臉,在我耳邊輕聲道:“等會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怕。”


    我一聽,心怦怦亂跳,太後分明來者不善,連忙點了點頭,剛想說些什麽,太後卻已經等不及了,帶著五六個宮婦衝了進來。


    一見我倆這副荒唐模樣,眾人禁不住倒吸了口氣,太後驀地色變,一向溫婉的臉上陰雲密布,但隻一瞬間,她便恢複了平靜。


    劉徹卻對她們的反應視而不見,不慌不忙的踱步在桌邊,優雅閑散坐下,氣魄逼人,仿佛他身上穿的不是褻衣,而依然是龍袍,慢慢的倒了杯水,喝了口,方才側身從容問道:“母後這麽迫不及待的找朕,有什麽急事?”


    太後強忍著氣,蹙起蛾眉,憂心忡忡的上前責道:“陛下,你已經三日沒有去上早朝了,政務堆積如山,群臣惶恐不安,哀家聽說陛下這幾天都在椒房殿,所以特地過來看看,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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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他們未免也太小提大作了吧!”劉徹未待她說完,嘴角微微牽起冷笑,不耐煩的說:“朕這幾日頗感不適,便在皇後這休息靜養,有何不妥?”


    見劉徹陡然不悅,太後一呆,若有所思片刻,語氣緩和了下來,體貼的說:“陛下確實應該保重龍體,多多休息!”話峰一轉,神色關切的問道:“隻是不知陛下何處不適呢?”


    “這……朕感頭暈眼花,腹痛不便出行,恐怕是偶染風寒了吧。”


    “哦?”太後忽然笑了,笑容裏充滿了深意,目光在殿內許許一掃,方才正色道:“哀家隻怕陛下這身體不適,不是因為感染風寒,而是另有原因吧!”說到最後一句,加重了語氣,陰惻惻的視線直奔角落的我而來。


    我一驚,頭皮一陣發麻。劉徹見狀不動聲色的站起身,擋到她前麵,微微一哂,輕描淡寫的說:“母後似乎多慮了,這隻是朕自己沒有注意身體,與他人無關。”


    “不見得吧!”太後怎肯善罷甘休,眉峰一挑,瞳中精光閃爍不定,驟然提高聲音:“本宮前日收到密告,說這椒房殿裏有人長期設法作祟,詛咒聖體!”她斜瞟了我一眼,話語裏滲透出報複的快感和淩利,一字一句的緩緩道:“本宮便著禦史張湯進行暗地調查,竟發現確有其事!”


    太後語音剛落,門外傳來了內侍的聲音:“稟報太後,卑職在院子裏,發現些東西。”


    “好!”太後微微眯起眼,似胸有成竹,“呈上來,給陛下和皇後過目!”


    侍女用托盤呈上了一些很古怪東西。黃紙,祭器,兩個小人,上麵寫了字,紮滿了針。


    我吃驚的睜大眼睛,在宮裏這麽久,我自然知道這些東西意味著什麽,這種在現代人看來很無稽很可笑的事,在這古代卻完全會招至殺生之禍。


    轉念一想,這贓栽得未免也太拙劣,劉徹應該不會相信吧?


    不料,劉徹卻一下臉色遽變,箭步上前,拿起來那兩個小人,細細看了小人身上的字,轉頭可怕的盯著我:“你……你……”


    我頓時冷汗直下,手足無措,惶恐搖頭否認:“不,不是我……”


    “哼!皇後還想狡賴嗎?”太後冷笑一聲,轉身向門外喝道,“張湯!把人證帶上來。”


    隻見一宮裝麗色女子嫋嫋而入,我定神一看,怎麽回事?怎麽會是楚服?!


    我完全被這一幕鎮驚,說不出話來,不可置信的瞪著她。


    “把你所知道的,老老實實地向陛下稟報,若有一字虛言,本宮立即要你腦袋!”太後聲色俱厲。


    “奴婢不敢說謊,”楚服卟通一聲伏拜在地,誠惶誠恐的含淚抬頭,“奴婢是皇後的貼身侍女,皇後對陛下專寵衛夫人一向多有不滿,尤其是衛夫人生了三位公主之後,皇後更是寢食難安,生怕衛夫人若再產下皇子,她便地位不保……所以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這些髒東西,奴婢勸過她幾次,她不肯聽,還親手作法埋在後院,用於……用於……詛咒陛下和衛夫人!”她渾身抖若糠篩,似萬分害怕的看了我一眼,繼續顫聲道:“皇後還說……還說……奴婢不敢說!”


    “還有什麽?”劉徹喝道:“快說!”


    “皇後說,她日夜盼望陛下早日駕崩,這才如了她的意呢,竇家才能……”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繪聲繪色,樁樁件件都是死罪,我隻覺全身忽寒忽熱,百口莫辯,想要衝上去阻止她喋喋不休的胡言亂語,可這三天的消耗和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我身心接近崩潰,癱軟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終明白自己被卷入了傳說中那場可怕的巫蠱之災。


    眼前陣陣眩暈,原來事情竟是以這樣惡劣的方式發生。


    “你!”劉徹盛怒之下衝到我麵前,狠狠的抓起我,將我迫到牆角,啞然恨聲道:“你就真有這般討厭朕?真的希望朕死?”鳳眸中有著一閃而逝的痛苦,竟帶著幾絲軟弱,貼耳喃喃問我:“你就這麽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我被逼得淚如雨下,連連搖頭,張口欲駁——我自是希望和他在一起,卻未曾想過要害你……


    轉眼卻見太後陰沉目光投來,緩步上前,想要聽我們在說些什麽。


    腦海裏頓起驚濤駭浪,停了口,瞬間心如明鏡,這顯然是個預謀已久的圈套,漢宮一向最忌諱巫蠱,劉徹性格多疑暴燥,如今贓物在睽睽眾目之下從椒房殿找到,人證更是我的貼身侍女,無論如何是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可他清晨還在與我百般纏綿,此刻卻又輕易信了這種低級的陷害?


    我一時想不分明,索性閉上眼睛,眼淚漱漱落下,輕輕別開臉。


    劉徹見我不語,以為我已默認,重重將我推倒在地,腳步踉蹌,轉身一拳打向窗台。


    “張湯,你身為禦史,你說說看,按本朝律立,此事應當如何處置?”太後大獲全勝,壓抑住狂喜的心情,淡定的問。


    那曆史上出了名的酷吏張湯一板一眼的回答:“橫肆詛咒,大逆不道。按大漢律法,應一律腰斬與市,誅連五族!”


    我乍聽到這樣的酷刑,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尊嚴,本能的望向劉徹,艱難的開口求救:“陛下,不是我……”他卻看也不看我一眼,毫無反應。


    室內一片死寂,太後得意的神情不停在我眼前浮動,我萬念俱灰的住了嘴,已知此次在劫難逃。


    他卻久久未言,隻是那扶在窗台上的蒼白手指隱隱顫抖。


    太後失去耐心,忍不住拔尖嗓音,咄咄道:“陛下,應以大局為重,不可婦人之仁!”說罷微抬下頜,瞥了一眼張湯。


    “陛下!茲事體大,還請陛下立即定奪!嚴懲不怠,以警後人!”張湯立即跪地義正詞嚴的逼求。


    我內心絕望到極點,反而平靜下來,嘲弄的看著他們表演。


    他終於緩緩轉過身,疲憊的抬了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多說,表情複雜,半響,斷斷續續的低沉聲音在殿內回旋響起:“皇後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他幽邃瞳仁變幻莫測,深深的凝視著我,旋即別過臉,冷硬說道:“除歿,永世不得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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