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他能把腦殼當鳥籠用?


    ‘真我’臉上浮現出罕見的迷茫之色。


    這回輪到祈天河提問了:“生存還是死亡, 這是一個問題?”


    話一出口,忍不住分神去想自己是不是受了鸚鵡的影響,開始做名言引用。


    拍了拍身上的土, 祈天河眼睛一眯:“所以冒牌貨, 請去死。”


    ‘真我’的手徹底脫力, 從祈天河脖子上滑落, 祈天河卻扼住他命運的咽喉, 問:“你是誰?”


    我是你。


    這麽簡單的三個字被無形的規則桎梏, 硬是一個字也無法憋出。


    祈天河微微一笑, 一掃之前的狼狽,輕輕拍了拍鸚鵡:“來,給他表演一個大變活……”


    話沒說完, 鸚鵡冷聲提醒:“收斂點。”


    祈天河輕咳一聲,冷眼旁觀一模一樣的那個他身體漸漸變得虛無, ‘真我’低頭望著首先消散的掌心,神情中的陰霾越來越重, 但在最後一刻,融化到僅僅剩下一顆頭顱時,‘真我’嘴角突兀地勾起一個古怪的笑容, 視線下移瞄準他的胸口:“你這裏,有病。”


    你的心, 有病。


    祈天河透過虛無的空氣朝他看去, 從那雙充滿負麵情緒的瞳孔中瞧見自己的倒影,一直到‘真我’消失, 那倒影好像穿透了空氣, 朝他的眼睛飛來——這一刻, 全世界仿佛隻剩下一道惡毒的縮影。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片五彩斑斕。


    祈天河驟然回過神, 看見鸚鵡抬起一隻翅膀在他麵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沒什麽,”他的笑容有些勉強:“可能是後遺症,有點累。”


    說著揉了下眼睛,又搖了搖頭,試圖甩去那道縮影,稍微好一點後祈天河瞄見一串十字架項鏈靜靜躺在地上。後知後覺摸了摸脖子,空蕩蕩的。


    “這東西……能化人?”


    鸚鵡一點也不客氣說:“一點小把戲罷了,戴上後會強行對靈魂進行拷問。”


    祈天河總算明天老婦人成日裏瘋瘋癲癲的原因,這玩意誰戴也正常不起來。每天一個負麵的自己站在麵前,強調他才是你,長久下來,精神遲早失常。


    祈天河因為項鏈自我作鬥爭時,陳點水那裏也遇上了麻煩。他正和老伯爵麵對麵,胳膊受了傷,一行血跡順著肩膀往下淌,手指蜷曲著,麵色卻是不變。


    問題出在了哪裏?


    他環視四周,想要找到突破點。回顧自己這些天的行動,沒有遺漏處,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動了手腳。此刻整個房間都是扭曲的,窗外的烏雲突然散開一些,陽光投射進幾縷,空氣中飄浮的灰塵看得一清二楚。


    這些灰塵是靜止不動的,陳點水手上憑空出現一副眼鏡,戴上後看見灰塵被數條細線串聯,組合成一個立體的玫瑰圖案。


    他被困在無數玫瑰圖當中,稍稍靠近一點,就會留下一道切割的痕跡在身上。


    “筆記,我的筆記好看麽——”


    老伯爵的一雙眼睛十分細長,因為那些稀奇古怪的實驗,胳膊和脖子上有著大麵積死後也消散不去的血點。


    筆記?


    陳點水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天跳交際舞時離開時間最長的祈天河,那人回練舞室的時候,外衣套裏似乎揣著什麽東西。


    想到這裏他皺了皺眉,突然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了,哪怕不燒毀屬於祈天河的《聖經》,老伯爵也會由於筆記本找上門。


    老伯爵伸手朝他一推,陳點水閃躲的時候後背又被割出幾道血痕。


    不對,他目光一沉,前天晚上祈天河和李連住一間屋子時,那邊傳來異響,動靜很大,自己都能聽見。而祈天河真正遇到麻煩被老伯爵在密室追逃的時間點是在昨晚,他毀書後。


    兩相對比,《聖經》必然能提供保護作用。


    陳點水不再留手,扔出了一個人偶,眨眼間他移形換位出現在床頭,厚重的書籍還在,卻沒有了那種質感,一翻開,中間被掏空了一塊不說,還塞了筆記本的殘頁。


    “我還是小瞧你了……”


    祈天河叫住一個經過的女仆:“麻煩幫我換扇門。”


    女仆陳述事實:“四十分鍾前才為您換了一張鐵床。”


    有誰睡覺先是把床睡沒了,再然後門也壞了。


    祈天河微笑:“我這人比較……敗家。”


    女仆定定看他幾秒,轉身:“請稍等。”


    祈天河坐在外邊等人來修門時,柳天明正好從這裏路過,瞧見門損毀的程度,就知道他遭遇了麻煩。


    “碰上什麽了?”


    祈天河:“一隻難纏的東西,除了長相,一無是處。”


    柳天明不再多問,本來已經走過去,忽然又折回來:“忘了說,我拿走了你房間的筆記本,塞給了陳點水。”


    頓了頓補充道:“陳點水估計以為是你幹的。”


    祈天河沉默片刻,做足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姿態:“一枚遊戲幣,我全部扛下來。”


    反正這事也不能登門解釋,越描越黑。


    柳天明好笑,這是訛上了?就算陳點水知道真相也無可奈何,副本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不害人別人還來害你,何況陳點水說不定早就有過小動作。


    “還有一件事,人沒死,隻是受傷。”


    “……”所以他到底圖什麽?


    “我沒想到陳點水會消耗道具來脫困,這筆買賣並不劃算。”


    一個副本爆出的道具有限,找手鏈時祈天河已經剛從老婦人那裏得到一個,想要繼續尋獲難度不小。


    祈天河想了想道:“你說陳點水受傷了,傷在哪?”


    柳天明深深看了他一眼。


    祈天河自顧自低頭思索:“伯爵很大可能是個顏控,他變醜了,我的機會就多幾分。”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柳天明淡淡道:“皮外傷,女仆正在為他包紮胳膊上的傷口。”


    正說著,一名皮膚黝黑的女仆提著工具箱走過來,一言不發低頭幹事。古堡裏的npc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麽叫做人工智能,各有所長,幾乎包攬了平日裏的一切雜事。


    祈天河:“可不可以申請換扇防盜門?”


    女仆頭也不抬:“客人,您擋著光了。”


    屋子裏沒剩下什麽值錢的東西,祈天河索性不再礙事,走去外麵。


    走廊裏白天依舊陰森消沉,地毯估計沒清理過,踩著硬邦邦的,還能看到幾處黏膩的血漬,連最開始起碼的美觀都不剩。


    一聲淒厲的慘叫突然響起,聲音從外界傳來不是很大,但隔著厚厚的石壁都能聽到,足以想象當事人的驚恐。祈天河覺得音色挺熟悉,往下跑得時候說:“好像是園丁。”


    慘叫多是玩家的專利,npc向來是負責看戲的,祈天河下意識認為李連出事了,轉念一想一個玩家死得再慘烈,估計也調動不了npc的情緒。


    也不知道園丁怎麽想的,下雨天還在澆花,如今水管被隨意扔到一邊,裏麵的水還在汨汨流淌,剛巧那是一處凹陷,水全部淤積在一處,玫瑰根都快要泡爛了。


    柳天明四下環顧,指著一處說:“在那裏。”


    兩人跑過去,腳步同時一頓。


    前方老婦人平躺在玫瑰花地裏,頸部的動脈被咬斷了,血和泥土攪和在一起,艱難地做著呼吸。


    祈天河伸手幫忙捂住傷口,可惜這樣做的用處並不大,老婦人眼皮聳拉著,死死盯著他胸前的十字架項鏈。


    祈天河忽然間明白過來,老婦人受到攻擊是因為失去可以驅邪的項鏈,但這項鏈同時也是一個枷鎖,日日拷問人的靈魂。


    “我被花言巧語蒙蔽了雙眼,我有罪……”沒了項鏈,老婦人說話也比往日清醒一點:“我還生下了惡魔……”


    祈天河皺眉,握住項鏈:“既然認為伯爵為惡魔,為什麽不用項鏈去對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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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殺不死,起碼能造成一些的傷害。


    老婦人痛苦的神情中摻雜著掙紮,親生的孩子,怎麽可能一點感情也沒有?隻不過這點感情很快被恨意所遮掩。她是虔誠的教徒,無法容忍丈夫研究吸血鬼,女兒又有遺傳的怪病,最後口中吐出的仍舊是憤懣怒罵式的宣泄。


    伯爵趕來時,隻來得及聽到她最後一句的怨言。


    雨水淋在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徹底澆滅了她年輕時殘留下的最後一絲美麗。


    伯爵眼神中全是悲傷,幾次張口,嘴唇顫抖著,卻不知為何連一個哭音都無法發出。不知過去多久,她沉默地轉過身,管家隨後過來處理屍體。


    祈天河突然間湧來一股強烈被窺視的感覺,猛地回過頭,看見一道身影快速跑進古堡當中。


    “我去看看。”柳天明不知想到什麽,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追了過去。


    祈天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天空中下的雨微微發酸,祈天河沒直接回房間,先去洗了個澡。熱水泡了泡,渾身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


    快走到房間時,腳步放緩。


    女仆修好門後沒有上鎖,裏麵站著個人,虛掩的門被推開時回過頭。


    祈天河險些以為進錯了房間,還出門左右看了下,確定這是自個的屋子。


    “來報複?”


    陳點水:“我燒了你的聖經,你用筆記本害我,本身就是一場公平的互動。”


    祈天河對他仍舊抱有防備,進門後站在一邊,保持合適的距離位置。


    陳點水:“我想去確定一件事,不過在此之前,需要有人想辦法延緩訂婚宴到來的時間。”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祈天河覺得好笑:“伯爵已經明確表態明天會公布人選,你讓我去做她的思想工作,鼓吹出爾反爾?”


    陳點水:“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對大家都有好處。”


    說著神秘一笑:“想必柳天明也有所察覺,專門去確認一番。”


    祈天河對他的話不完全信,也沒有明確拒絕,抱臂靠牆站著,等著柳天明出現證實。


    大約過去一刻鍾,柳天明的身影才出現,祈天河說起陳點水提到的事情,柳天明緩緩點頭:“他說得沒錯。”


    祈天河沒詳細追問,有付出才有回報,空手套信息在副本會受到排斥。


    “具體需要延長多久的時間?”


    陳點水和柳天明看法出奇的一致:“越長越好。”


    祈天河若有所思,出神地想了會兒事,離開去找伯爵。


    房間裏剩下兩人,陳點水突然說:“你不覺得有些奇怪?”


    柳天明看了他一眼,保持緘默。


    陳點水:“玩家說不準可以在這個副本得到特殊體質,可他看上去竟然像是一無所知。”


    柳天明很早之前便覺得祈天河身上處處有矛盾點,有時候極聰明,有時候似乎連基本常識都不知道,大部分時間給人的感覺溫文爾雅,偶爾又很殘忍。


    所以陳點水提出讓祈天河去勸說伯爵時,他沒有阻止。


    陳點水繼續道:“先前在樓梯口碰到伯爵時,她一度想就在今晚宣布心儀的人選。”


    伯爵身上有對家人的渴望,老婦人死後,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有這種想法不奇怪。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動伯爵延長婚期,並不容易,正好借此試探一下祈天河實力。


    祈天河此刻人已經在伯爵的房間。


    伯爵大概是真的難過,擱在平常,不會輕易讓他進門。


    房間裏除了棺材,玫瑰,就剩下一堆書籍,待久了祈天河也略微產生壓抑的感覺。


    他望著伯爵:“相信你多少能感覺到,訂婚宴後,選定的那個人不一定能陪你終老。”


    祈天河對npc的存在一直抱有強烈的好奇心,這些角色似乎清楚自己的身份,受到規則製衡,但好像又不知情,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有外泄的情緒都無比真實。


    伯爵靜靜打理牆縫邊的玫瑰花,眼中有幾分不符合她美麗的猙獰。


    祈天河:“我和其他幾個勇士都來自東方。”


    不忘特意顯擺了一下自己的黑發黑眸。


    見伯爵沒有動靜,祈天河反而鬆了口氣,就怕她突然說一句什麽是東方,大家不都說著漢話?


    好在遊戲的設定並沒有那麽喪心病狂,給了伯爵標準歐洲人的長相設定,並未在語言上多此一舉,否則外語不好的玩家大概必死無疑。


    伯爵完全沒有認識到自己說得語言有問題,撫摸著玫瑰花瓣,目中的猙獰逐漸化為殘暴。


    祈天河說:“在我的家鄉,有一種古禮,叫守孝三年。”


    伯爵神情緩和了一些:“守孝?”


    祈天河:“家中長輩去世,要服滿喪期才能再辦喜事。”


    說罷稍微靠近伯爵一些距離,蠱惑道:“拒絕閃婚閃離,以此為借口,大家可以多處三年增加了解。這期間,你一直有我們陪著,多好。”


    殺意漸漸淡去,伯爵滿眼寫著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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