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


    玉笙沒能出府,趕車的小廝過來稟報說是馬車壞了。


    “這馬車好端端的,怎麽說壞就壞了?”三七撅了撅嘴,不怎麽高興。她與小姐說好隻出來一日,今晚務必是要趕回的。


    月樓的女子哪怕是個瘦馬,可自小吃穿用度禮義廉恥可是按照大家小姐培養,姑娘們在外留宿,可不要壞了名聲?


    三七怕回去挨罵,一邊嘟囔著抱怨,擔憂的眼神時不時的看著窗外:“這樣下去隻怕城門都要關了。”


    “要不去讓賀少爺催催,晌午瞧著還上心的不得了,如今怎麽人影都瞅不見了。”


    “別看了。”軟塌上,玉笙放下手中的茶盞:“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


    “姑……姑娘這是什麽意思?”三七不明白,愣愣的轉過頭。


    玉笙坐在軟塌上,麵色及其的不好看。這麽大一座莊子,怎麽會連一輛馬車都沒有?隻怕是有人有心要留她,又瞧見她地位卑微,想將她拿傻子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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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搭在桌麵上敲打著,玉笙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來。


    ***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夜晚的天帶著一絲涼風。


    賀文軒站在廊簷下,麵色漲紅著垂著腦袋,仔細一瞧那下垂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鼓起勇氣般的仰頭往對麵的人瞧了一眼,問:“爹為何要故意讓我們留下來?”


    他本要送玉笙回去,可小廝說馬車壞了。姑娘家在外最注重的便是名聲,她若是留下來宿下一晚,隻怕回去後月樓中會有閑言碎語。


    哪怕是有這一丁點的可能,他也不想她去受這個委屈。他送玉笙回廂房休息過後,親自找了個會修馬車的,可一到了馬廄卻發覺,幾輛馬車都好端端的在那兒。


    哪裏是馬車壞了不能回去?分明是個借口。


    “你跟那姑娘什麽關係?”賀叢文那張端正的臉上眉心皺起,嚴肅的麵上帶著幾分不耐煩。


    賀文軒自小就敬重父親,瞧見他這模樣明顯緊張,卻還是道:“我與玉笙一早相識,等她及笄我便要娶她為妻。”


    “不知所謂。”賀叢文猛甩袖擺,氣的吹胡子瞪眼的:“我賀家的門楣,豈會讓你娶個瘦馬?”


    “父親?”賀文軒愣愣的抬起頭,與玉笙的這段關係中,他隻想過玉笙可能不會接受自己,卻是沒想過遭受的第一個阻礙居然會是他父親。


    “我日後自然會替你尋溫柔賢惠的貴女當妻子,至於這個瘦馬今後就莫要再來往了。” 賀叢文上下掃蕩了他一眼,隨即漠然的從他的身側走過。


    身後,賀文軒呆呆地楞在原地,隨即身子一軟,低頭猛然的咳嗽了幾聲。


    “少爺。”小廝嚇了一跳,立馬上前拍著他的後背。


    剛那一下用力太狠,喉嚨一陣撕扯的痛,賀文軒擺擺手不讓小廝靠近,想到剛剛父親說的話,心卻漸漸地冷了下來。


    賀叢文一路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聽著背後的咳嗽聲,身側的小廝一臉的擔憂。


    “老爺,您何必要逼迫少爺?”賀叢文唯獨隻有這一子,辛苦籌謀的一切都是他的,自然是打心眼兒裏疼愛。


    “我養他至今,可不是讓他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賀叢文麵上極為難看,那張老實的臉上因為發怒,五官擰在一起帶著幾分狠厲。


    “老爺您也說了,不過就是個瘦馬。”小廝們是身側伺候的,自然最是能看清自家老爺的心思:“少爺喜歡,讓他玩玩就是了,左右又不娶進門,何必要為了個女人,傷了父子之間的感情?”


    賀叢文那雙鹿皮靴子停了下來 ,他如何不懂?


    隻是……略微發厚的唇抿了抿,賀叢文腦子裏想的卻是白日裏瞧見的那一幕,太子殿下的那雙眼睛,分明是落在那姑娘身上的。


    太子殿下微服私訪來到揚州,來之前丁點風聲都沒傳出來,下揚州十來日說是來遊玩,背地裏卻是開始暗查。


    賀叢文不知太子查出些什麽,又知曉些什麽東西,總之……太子一日在這,他們這些做下屬的脖子總是懸著的。


    “太子隻怕也看中那姑娘了。”白日裏,那雙眼睛騙不了人,賀叢文垂下眼睛,轉了轉手中的玉板子,吩咐:“讓人準備一下,今晚將人送到太子床榻上。”


    ****


    申時一過,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三七也絕了回去的念頭。隻是一想到回去要挨上一頓罵,心都是在哆嗦著。


    姑娘要是在這兒出了什麽事,嬤嬤能夠手撕了她。


    忐忑了一下午,到了快晚上前院那邊忽然有人來送了東西來。可瞧著桌麵上那些珠寶首飾與衣裙,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姑娘。”三七扭頭,看著身後的玉笙,手指著桌麵上:“這些……”


    那些珠寶首飾樣樣皆不是凡品。琳琅滿目擺了整整一桌子,更別說那些新做好的衣裙,從裏到外全是好東西。


    “這些都是文軒少爺讓人送來的?”


    撇了撇嘴,三七試探的看著自家的姑娘:“這文軒少爺究竟是何人啊?”  平日裏他素來低調,吃穿用度瞧不出來,可如今看過來倒也不像是個簡單的富家公子。


    玉笙站起來,拿起那些衣裳首飾看了一眼,淡淡道:“不是他送的。”這些珠寶是樣樣都是好東西,但光是華麗卻沒一樣是她的喜好。


    賀文軒向來心細,這東西不像是他的手筆。


    “不是賀家少爺?”三七驚訝的嘴巴長得合不攏:“那……那是誰?”


    玉笙腦子裏閃現出一個人影,是他?搖搖頭,又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那樣尊貴的身份,就連四品知府都要畢恭畢敬的人,何必要將心思放在她身上?


    “不知道。”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沒再多看一眼。


    “你去賀少爺那去一趟,就說我問明日幾時回去。”


    連知府都要相陪的貴人,此時貴人既然在這,那知府自然也來了。這院子看似安靜,實則上卻是內含波濤。


    如今隻盼著,這次能夠平安回去。


    三七點頭,小跑著去尋賀家少爺,她前腳剛走,後腳奴才們就端來了晚膳。


    晚膳是簡單的四菜一湯,四喜丸子,酒槽鴨,炸鵪鶉和冬筍煨肉,還有道新鮮的青菜湯。


    飯菜色香俱全,但玉笙半點沒動,隻嚐了一口那青菜蘑菇湯,微微抿一口便嚐出裏麵添了葷油做的,便也放下了。


    三七一去了許久都沒回來,玉笙心中惦記放不下。


    想了想準備出門去尋一尋,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她怕三七迷了路。可她剛披上鬥篷,人還沒出去,就聽見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兒。


    聲音參差不齊又淩亂,不像是一個人,玉笙心中一慌,連忙躲到屏風後。


    下一刻,門被人從外麵用力推開,來人往屋子裏轉了一圈,瞧見屋子裏空蕩蕩的,嚇了一跳:“人呢?”


    男人聲音厲聲嗬斥,屏風後玉笙心中慌亂,她屏住呼吸不敢亂動。


    “跑了?” 來人走進屋子裏,門啪的一下被合上,那雙尖銳的眼睛往屋子裏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屏風後。


    雪白繡著雲鶴的屏風上,透出一點顫抖的影子。


    玉笙隻聽著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小,身側的腳步聲卻逐漸的靠近,她知曉自己這是逃不了了:“救命!”


    她立馬大喊了一聲兒,嗓音剛落下屋子裏那人如離弦的箭,疾步衝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下一刻,手刀砍在她的後頸,玉笙整個人沒反應便暈了過去。


    “這姑娘倒是機靈。”


    “別多嘴了。”旁邊,另一個小廝道:“快點將人送過去。”黑夜中,兩人扛起人放入轎中,幾人抬起轎子,眨眼就沒了身影。


    梅林深處,書房中


    月色漆黑一片,隻有屋內的燭火透過窗戶,傳來朦朧的光。


    屋子裏的燭火透亮,陳琢坐在書案前,執著毛筆低頭正在批折子。王全站在他身後,雙手籠在袖子裏,低著頭。


    瞧那模樣,像是正在打盹兒。


    室內裏的炭盆燃著,時不時的傳來一陣劈啪響。這時,外麵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書案前,陳琢執毛筆的手一頓。


    下一刻,正在瞌睡的王全瞬間驚醒,他扭頭往身後瞧了一眼。


    瞅見主子的眼神後,王全立馬上前打開門:“誰啊?”


    門外,停著一頂轎子,領頭的小廝走上前,衝著王全巴結道:“王公公,這是陶大人送給殿下的禮。”


    “你們家陶大人倒真是神通廣大。”王全略微肥胖的身子搖搖擺擺的走上前,皮笑肉不笑的道:“殿下都躲到這莽荒之地了,還能尋著女人來。”


    “人我們送來了。”小廝低著腦袋,不敢多說:“那奴才們就退下了。”


    王全冷笑一聲兒,看都沒看那轎子一眼,扭頭就回去了。這天寒地凍的,凍上一晚上,能活著就算這姑娘有福氣,抗不過去,凍死也就是她的命。


    “殿下,是陶大人又給您送禮來了。”


    陶大人,陶誌文,是個慣會花天酒地的,自從陳琢來揚州開始,陶誌文就開始收羅各類美人,想送到太子榻邊。


    “隨他。”


    陳琢頭也沒抬,繼續低頭奮筆疾書。六月潮州鬧饑荒,朝廷撥下一批救濟銀,第一艘船隨著裏麵的二十萬兩白銀運往揚州河運。


    出了揚州河運船卻是眨眼之間少了一艘,上麵的救濟糧也跟著沒了蹤影。


    事後這事報到朝中,隻說不幸沉了船,救濟銀跟著掉入江中。


    朝中處理了那批運送銀子的官員,抄家的入獄的七七八八卻是個個喊冤。這事本該擱了一段落,但上個月這批刻著官印的銀子卻是又開始在市麵上流通開來。


    陳琢下揚州十來日,查的就是這批本該沒了的銀子。可來這這麽久,發覺這揚州就像是一處鐵桶,尋不出一絲痕跡。


    天色眼看著就要亮了,王全看著身後處理了一整晚公務的主子。想上前去勸,卻是不敢。


    挑起眼簾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麵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雪。王全眉心跳了跳,想到門口的轎子裏還有個人,心中開始同情。


    也是那姑娘命不好,早不下雪晚不下雪,這凍上一晚隻怕明個兒就要硬.了。


    門外,雪下的越發的大,鋪了一地的白。西北風夾雜著雪粒子吹開轎簾,打在裏麵。


    玉笙活生生的被凍醒了,顫抖著的睫毛睜開,眼簾下被凍的結了冰。


    她渾身僵硬,手腳凍的發青發紫,夜晚的冷風夾帶著冰粒子,每刮在她身上一次,就猶如一把刀,割的肉生疼。


    是誰要害她?卻又沒想讓她死。


    玉笙拚命著掙紮著,眼前漆黑的隻看得見一片朦朧,透過那絲光,玉笙手腳摸索著才知曉自己此時大概是被困在了轎中。


    她手腳皆被捆在一起,稍微動一下,那繩索就陷入肉裏,她不知自己被捆在這裏多久了。但她知道自己再凍下去,肯定是要出事。


    她雙手生疼,是那種長期不動血液沒有滾動,一點一點凍硬的疼。


    嘴也被堵住了,無法出聲兒,她雙手背在身後,蜷縮著身子想盡法子想將嘴裏的帕子拿出來。


    屋內,處理了一整晚公務的陳琢放下手中的毛筆,他捏了捏眉心,整個人往背後一靠:“下雪了?”


    王全正在琢磨呢,聞言立馬扭頭:“是,下雪了。”


    外麵,雪鋪白了一地,天地之間一片白。陳琢放下捏著眉心的手,雙手撐著書案站起來。王全急忙跟在身後。


    靴子踩在雪地裏,發出輕微的一道聲響。


    轎子中,玉笙掙紮的的身子忽而愣住了,她沒聽錯,轎子外麵有腳步聲。


    “救……救命……”


    帕子堵住了嘴,她口齒不清,發出的聲響隻有一絲絲的微弱。隻好側著身拚命撞著轎子,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否則這麽冷的天她隻怕是要凍死。


    外麵的腳步聲越靠越近,陳琢皺眉扭頭,腳步停了下來。


    “這……這是陶大人剛剛派人送來的。”王全跟在身後,提醒。


    陳琢皺著的眉心舒展開,記起來了:“讓人抬下去吧。”他毫不憐憫,甚至於餘光都留下。


    抬腳繼續朝前走,這時轎攆中的玉笙總算是將嘴裏的帕子弄了下來。“救我……”她虛弱的發出一聲絕望的求救,她不想死。


    雪地裏那雙玄色的長靴硬生生的停了下來,扭頭重新往轎攆中看去,隨後竟一步一步的回了頭。


    “主子。”看著主子返回頭往轎攆中走去,王全驚的眼睛都瞪大了。


    陳琢站在轎攆前,那修長如竹般的手指微微挑起轎簾的一角,微微彎下腰。


    簾子撩起,朦朧的月光灑了進來 ,玉笙掙紮的身子僵硬住,整個人狼狽的抬起頭。


    男人身著月白色的華服,立在月光之下,站在一片綠梅之間。天地之間白成一團,唯獨那雙眼睛黑沉如水,透徹卻又直擊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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