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警是個40多歲的胖胖的大姐,人很好,周楚瀾剛進監獄的第一天,她嘩啦呼啦翻著他的資料,沒有說話,但眼神裏充滿唏噓與嘆惜,這點情緒讓他感覺到了一點溫暖。獄警大姐也是監獄的一名心理諮詢師,情緒崩潰的那些時刻,周楚瀾都會去找她,聊上一會兒天,感覺就能好一些。她後來開始給他借書,什麽都借,小說、散文、新聞雜誌,有一天,她給他帶來了一本《金剛經》,又送他紙和筆,托另外一個男獄警送到他手上。


    「抄佛經吧。」男獄警捎來了這句話。


    於是周楚瀾每天睡覺前,便會坐在床上,把洗臉的塑料盆倒扣在腿上墊著,趴在上麵抄寫佛經。剛開始他對佛經的理解雖然隻流於表麵,但每次抄寫的時候都覺得心裏很寧靜,仿佛被某道看不見的光芒照亮。抄到第二遍中間的時候,他開始慢慢能理解裏麵的話了。他很喜歡「緣起性空」這四個字,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他想到了自己的過去。如果入獄是他過去所作所為而心甘情願吞咽的「果」,那麽未來有一天,「果」也會轉化為「因」。因緣和合,因果循環,周而復始。


    他不再畏懼那些苦。過去的事情也好,進入監獄也罷,抄寫佛經的過程像是在一點點地療傷,令他明白痛苦的奧義。不痛,不能體悟眾生苦。不痛極,無以生慈悲心。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從小窗口透下來,正好照在周楚瀾手裏的那本《金剛經》上。他忽然頓悟了一切,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慈悲。當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個奇異的夢,整個夢裏都是金光閃閃,他置身於一片輝煌之中。耳中忽然傳來了神佛的梵音,非常清晰。


    作者有話說:


    我出去給眼睛放個水……


    第十九章 「哭什麽」


    腦中的思緒很繁雜,像一團很輕的棉絮伴著呼吸起伏。周楚瀾覺得有點累了,強行把自己從回憶拉到了現實。


    你問完了吧,應該沒有別的問題了吧,他看著眼前的李卓曜,有些無奈地想著。


    李卓曜卻依然拉著自己的胳膊不放。他的眼睛很濕,講話的聲音也變小了。


    「你為什麽會坐牢?我知道,你是防衛過當。」


    你知道?周楚瀾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震的他被他緊握的手腕開始有些酸麻。


    「你知道什麽?誰告訴你的?」他眉頭微蹙,緊盯著李卓曜。


    「村長跟我說,你是碰見搶錢的了,就捅了那個小偷十幾刀。村東頭的王伯,就是從小看你長大的那個,上次挑貨的時候我問他,他一口咬定當年的事情有別的原因。我也認為,你肯定是遇到了很極端的情況才會這麽做。」


    「是什麽原因?告訴我。」他看著他,目光中帶著懇切。這點懇切令周楚瀾避無可避,他隻能盡量輕描淡寫地將答案一筆帶過。


    「我以為那人要殺人。」盜獨家必死


    「殺人?要殺誰?你,還是別人?」李卓曜語速很快,周楚瀾卻選擇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甚至還把臉側向別處,被李卓曜擰著下巴強行鉗製回來。


    「不是我。」他隻好說,卻刻意迴避了李卓曜的眼睛。


    「你看著我,那人當時是要殺誰?你的同學、朋友、還是……你當時的男朋友?」


    幾乎是在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李卓曜便立即明白了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這個答案,被他放在句末的最後三個字輕輕吐出,他覺得自己嘴裏像是含了一把粗糲的鹽粒,又鹹又澀。


    「嗯,最後一個。」


    果然。雖然答案在意料之中,但在聽到周楚瀾親口肯定的時候,巨大的震驚還是令李卓曜幾乎要癱軟在地,他扶著床邊慢慢坐下,深吸一口氣,然後,胸腔中一股很沉的悲傷就慢漫了上來,仿佛有千斤重。


    「那……後來呢?」他囁嚅著問,帶著一點小心,還有一點悵然。


    「你覺得我們有後來?」周楚瀾輕笑。


    「他……沒再來找你?」


    「沒有。」


    「在監獄的時候也沒?」


    「嗯。」


    很好,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談話內容都是安全的,沒有令李卓曜回憶起什麽來。周楚瀾想著,心底深處湧起一股輕鬆,但是心尖的位置還是痛的。


    「你恨他麽?」李卓曜問。


    「不恨。」他搖頭。


    「為什麽不恨他?」


    「為什麽要恨?」他看向李卓曜,眼底忽然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是李卓曜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眼神。但這點溫柔轉瞬即逝,消失的速度快到令李卓曜幾乎要以為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你為他去蹲了監獄,他卻拋棄你。」


    「沒什麽該恨的。我有汙點,跟他攪和在一起幹什麽。」周楚瀾掏出脖子上的那個玉菩薩像,放在手心裏摩挲著,神色寧靜。


    「他真不是個東西。」李卓曜罵了一句。


    周楚瀾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麽?難道你還想著他?」李卓曜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這一串他推測的自證令他心虛——他會不會還在愛著那個人?


    「都過去七年了,誰還記得。」


    周楚瀾輕描淡寫的神態,讓這一切都顯得似乎不值一提,像是一陣風,吹吹就散了似的。


    但屋內此刻並沒有風,高溫讓整個房間的氛圍都沉重而憋悶,像在人的心口壓了一塊落石。李卓曜覺得要被這種難受的感覺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有點費勁的抬起頭,發現房間的熱源離自己很近,高懸在頭頂——是那盞掛在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一隻殘缺了翅膀的飛蛾正在不停往那塊很燙的玻璃上撞。是了,所有發光的東西,都是熱的。燈泡是熱的、陽光是熱的,甚至現在也是太陽在一年中光芒最燙的季節,炙熱的陽光可以把每一寸大地都照熱——除了監獄,監獄裏的陽光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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