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坍塌2


    顧清溪想起顧秀雲剛才那嘴臉, 不由冷笑。


    她當然知道是孫躍進把這事說給顧秀雲的,孫躍進這個人倒是陰損,他必是想背後捅刀, 也知道這刀子怎麽捅最好了。


    顧清溪往日是謹慎細微的性子, 瞻前顧後,畢竟她心有牽掛,爹娘哥嫂供自己上學不容易,怕讓親人失望,所以做事格外小心, 但是今晚, 在這風雨泥濘中摸滾打爬一番後,她竟然覺得自己不怕了,豁出去了。


    顧秀雲非要說,那她就說開好了, 爹娘失望, 那她努力學習讓他們高興好了, 他們不願意, 那她就求他們好了。


    隻要人好好地活著,家人平安, 能有什麽好怕的?


    顧清溪也不再理會那顧秀雲去哪兒,她自己徑自過去大禮堂,這個時候不少學生都擁過去,她過去的時候,大禮堂已經擠滿了人,不少人沒能進去, 就在屋簷下揣著袖子縮成一團。


    胡翠花也在屋簷底下。


    她不太信顧清溪的話, 所以猶猶豫豫, 不想出來,等到看不少人都往外走,她終於要出來的時候,大禮堂已經擠不進去了,她也沒帶被子,就帶了厚棉襖,現在就算裹上,依然覺得冷,而且她怕弄髒了棉襖。


    胡翠花一看到顧清溪,心裏就有些煩,要知道本來她把被子攥了攥,又用褥子稍微墊著,也不至於太受罪,熬一熬今晚眼看著就過去了,結果顧清溪非鬧騰出事來,把人都叫出來,別人都出來,她自己不出來也不像話。


    但現在出來了,在這裏挨凍,有意思嗎?


    當風吹著一陣涼雨淅淅瀝瀝灑在胡翠花棉襖的時候,她心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忍不住低聲嘟噥:“這不是瞎折騰嘛,大半夜的,還讓人睡覺嗎?”


    旁邊也有別人心裏多少有些怨氣,便也跟著道:“對,也不明白折騰啥,其實要出事早出事了,這房子漏雨這麽多年了,也沒見出事,至於大半夜把人叫出來嗎?”


    顧清溪不理會這些,她做這件事的就知道,也許一切不過是徒勞,也許最後落個埋怨,但是折騰大家一趟,落個埋怨,總比死了人好,哪怕死一個人,她心裏都會過意不去,還是那句,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可胡翠花看她不說話,卻又嘀咕說:“今晚沒睡好,挨凍了,趕明兒上課肯定也沒精神了。”


    旁邊也有幾個想起上學的事,自然犯愁,於是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也有的幹脆追問顧清溪:“清溪,不是我們怪你啥,但你說,我們啥時候能回去宿舍啊?今晚我們忍了,那明晚呢,總這樣也不是事啊!”


    這些事,顧清溪也沒有答案,她隻能道:“等回頭看看縣委怎麽說,再看看老師和學校商量的結果。”


    上輩子,因為二中坍塌事件,學校隻能臨時調了一下結實的教室當宿舍,一群人在宿舍裏睡大通鋪,這一次,如果今夜出事了,估計也是一樣吧。


    “還得商量啊……”有人就有些失望了。


    “那到底啥時候解決,這樣也不是事啊!”


    “是啊,清溪,我們凍成這樣,要不我們回去拿點東西吧。”


    顧清溪望著遠處的天,那天越發暗沉,仿佛大團的墨沉甸甸地壓下來,顧清溪不知道上輩子出事時的氣象,但她心裏隱隱感覺,今晚總歸是要出事了。


    當下聽到這個,也沒細想,便隨口道:“不能回去,萬一出事了呢?”


    胡翠花從旁,瞥了一眼顧清溪:“你身上的棉襖倒是厚實,可我們呢,你看看我們,我們不冷嗎?要不你想辦法讓我們進大禮堂裏頭?”


    顧清溪緩慢地看向,打量著胡翠花。


    不知為何,胡翠花覺得顧清溪的目光冷冷的,讓她有些打心裏畏懼,也覺得心虛。


    顧清溪看到了胡翠花眼中的畏縮,便笑了下:“我不是你爹,不是你娘,也不是老師,我甚至連班長都不是,我隻是義務,隻是好心,告訴你宿舍裏比較危險,至於這個危險到底是百分之百危險,還是百分之五十危險,我也不知道,現在我把實話告訴你,你可以自己選擇,留在這裏還是回去宿舍,你如果現在回去宿舍,我絕對不阻攔,我也沒資格阻攔,畢竟我算什麽?”


    這一番話說下去後,周圍幾個原本說話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顧清溪這話說得明明白白,人家不強求,自己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可是他們不想走。


    胡翠花卻是一咬唇,很不情願地說:“那你開始叫我們幹啥?當時叫了我們,現在又說這種話?剛開始你幹脆別叫不就得了!”


    她這麽說,旁邊卻有人看不下去了,第一個站出來的就是副班長王明霞,她很不高興地說:“這是說啥話呢?別狗咬呂洞斌不知好心人,宿舍漏雨,這也是怕大家出意外,才把大家折騰出來,怎麽了,還得埋怨人家好心是吧?人家清溪說了,你回去吧,回去啊,幹嘛在這裏受罪,趕緊回去宿舍睡大覺的,沒人攔著你,我求你了,你趕緊回去吧!”


    她被叫起來後,意識到這個問題,也趕緊幫著聯絡人叫人,東跑西顛,累得不輕,又遇到一些不聽話的不往外走的,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火,現在聽到胡翠花這麽說,就氣不打一處來了。


    胡翠花本來是對著顧清溪說的,好歹給自己占個理兒,她不想因此就矮了顧清溪一頭,沒想到不小心點燃了旁邊王明霞這個□□桶子,頓時心裏又氣又憋。


    旁邊的彭春燕被叫出來,也有些覺得事兒太多了,胡翠花說話的時候,她就沒好意思搭腔,現在聽王明霞這麽說,好像也有道理,便勸胡翠花;“你就聽清溪的得了,清溪那麽聰明的人,能有錯嗎?”


    然而胡翠花聽到這話,卻是有些不甘心:“什麽叫能有錯嗎?她怎麽會沒錯?憑什麽?我就不信了,大晚上的,我幹嘛在這裏受凍,病了她負責啊?我不管了,我就要回去!”


    旁邊幾個看她這麽說,也都有些動心了,在這裏這麽冷,回宿舍怎麽了?就算漏雨,躲著一點不就行了,至於嗎?


    胡翠花當然看出來好幾個動搖了,便有些得意,故意道:“我回去睡暖和被窩了,你們願意挨凍你們挨凍吧,願意跟我回去的,咱們現在就一起作伴回去。”


    當下還真有幾個,表示要和胡翠花回去。


    王明霞皺眉:“這是幹啥呢,這是瘋了嗎?”


    顧清溪看向胡翠花,她清楚地看到了胡翠花眼中的挑釁,一時隻覺得好笑至極。


    不動腦子,不去想想這裏麵的風險,隻因為要和自己對著幹,便挑唆大家要回去。


    當下也不理會,反而問王明霞:“王老師呢,把王老師叫來?”


    王明霞一想也是,她雖然是副班長,但人家未必聽她的,應該去叫班主任。


    於是王明霞道:“我去找王老師,讓王老師和你們說,在王老師過來前,你們千萬別離開,特別是你,胡翠花,你聽著!”


    說著王明霞過去了,胡翠花卻是覺得可笑得很,不就是回宿舍嘛,也要請示老師,真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恰好她打了一個噴嚏:“我不管,我先回去了。”


    顧清溪聽了,也懶得管她了,隻是掃向周圍幾個:“你們也要回去嗎?剛才王明霞說了,要去找王老師,等王老師來了,看看怎麽說。”


    那幾個見顧清溪這麽說,縮了縮脖子,都搖頭:“清溪,我們聽你的,還是等王老師吧。”


    胡翠花卻是自然不等的,微揚起下巴:“要等你們等,我先回去了。”


    這時候,王明霞回來了,從人群中擠過來的她,火急火燎的:“清溪,高四班的宿舍,在學校後麵老房子裏,你通知過嗎?”


    顧清溪聽王明霞這麽說,馬上意識到了:“沒,她們的人都不在嗎?”


    王明霞跺腳:“我也是剛找到王老師,王老師和學校的人在清點人數,發現高四的都不在!高四班主任去區裏開會去了,不在,估計漏了。”


    顧清溪心微沉了下。


    高中隻有三個年級,但是有一些是要複讀的,複讀的就叫高四,這些高四的學生並不多,一般都是直接插班到高三,但是因為去年人不少,大概有十幾個,就幹脆由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師組成了“高四年級”來帶領他們背水一戰。


    這十幾個人的宿舍是在學校操場後麵,那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條件更不好,不過這些人不嫌艱苦,他們就是要吃苦逼著自己好好學習。


    又因為距離這邊遠,動靜大他們也未必聽到!


    顧清溪抬頭看向夜空,雨好像已經稍微歇了,但是那天卻更加陰沉,仿佛一口巨大的鍋底一般扣在上方,壓得人心裏透不過氣來。


    她深吸口氣,對王明霞說:“你在這裏看著,胡翠花剛走了,但我們管不了她了,別讓別人離開,我現在去通知高四年級的。”


    彭春燕見此,覺得自己閑著不能幫忙也挺沒意思的,連忙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清溪。”


    顧清溪:“不用,你留在這裏,幫明霞勸著大家,關鍵時候,別跟著往回跑,不然功虧一簣了。”


    彭春燕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點頭:“行。”


    王明霞點頭:“好,你放心就是了。”


    一時顧清溪撒腿往操場方向跑過去,操場地勢低窪,這裏不少水窪,晚上天黑,根本看不清,深一腳淺一腳不小心就踩到泥窪裏。


    好在顧清溪雖然心急,但也知道這路並不好走,仔細謹慎著,並沒摔倒,很快跑到了高四年級的宿舍,宿舍前竟然亮著煤油燈,還有幾個人在那裏說話,她過去後馬上一群人圍住她了。


    原來她們發現鬧哄哄的不知道怎麽了,正想過去問問。


    顧清溪趕緊和她們說了,讓她們往大禮堂方向避雨去,這些人原本就覺得情況不對勁,倒是沒多想,當下趕緊照辦了,一時顧清溪又怕沒通知到位,自己進去宿舍,挨個找了找,確定沒遺漏的,這才往外走。


    誰知道剛走出沒多遠,就見前麵猛地竄出來一個人。


    那人個子不算太高,在這暗黑的夜晚,就那麽站在那裏盯著她看。


    顧清溪認出來了,這是孫躍進:“你來做什麽?”


    孫躍進盯著顧清溪:“顧清溪,我想問你一句話。”


    顧清溪:“我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你想去大禮堂就去,不想去大禮堂,隨便你!”


    她是救同學,但是孫躍進怎麽樣,她不想管。


    如果說孫躍進馬上要死了需要她救,她倒是不至於作壁上觀,畢竟人命一條,但是如果孫躍進不聽勸,還要她苦心婆口,她也沒那耐心。


    誰欠誰,她憑什麽對孫躍進那麽耐心就為了讓他避免危險?


    孫躍進卻是咬著牙:“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想問你——”


    顧清溪蹙眉:“什麽?”


    孫躍進卻是走近了顧清溪。


    因為下雨的緣故,他的額頭濕漉漉地垂在眼前,半遮住了眼睛,仿佛暗夜中躲在幽林中伺機而動的野獸。


    距離太近,顧清溪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氣息,好像帶著一點酒味。


    顧清溪心生提防:“你喝酒了?你到底要說什麽?”


    孫躍進:“我想問你,真得隻是因為個子矮嗎?我覺得我個子不算很矮吧?我比蕭勝天,差在哪兒?因為他能弄來化肥?你是不是因為化肥才和他在一起的?”


    顧清溪簡直是不敢相信,當自己操心著大家安危的時候,此人卻要拉著自己問這個?


    她好笑地盯著他,終於忍不住來了一句:“簡直是有病!”


    說完,就往外走。


    可誰知道,孫躍進卻一步上前,直接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說,我哪點不如他?他是不是給你家化肥了?便宜給你家化肥?你家還照顧他,他連你家飯都吃上了?”孫躍進眼睛血紅血紅的,酒氣噴射間,他嘶聲說:“你看著他的時候,一股子媚勁兒,怎麽看著我,就這麽冷了,我這張臉比他差嗎?我個子現在不矮,參軍我都符合條件,你憑什麽說我矮!”


    顧清溪簡直是想給他一巴掌。


    不過她明白,孫躍進喝了酒,男性喝了酒可能就發酒瘋,再說這裏荒僻無人,她不想激怒他。


    於是她瞪了他一眼,拚命地掙脫:“放開我,王老師說要過來看這邊宿舍,我去看看他過來了嗎!”


    孫躍進嘿嘿冷笑:“別騙我了,王老師忙著呢,哪有功夫來這裏,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給我耍這種心眼?顧清溪,我問你,你怎麽像吃了迷魂湯一樣和那個流氓地痞好,他怎麽你了?”


    顧清溪這下子忍不住了:“滾,你這個混賬,閉嘴!”


    孫躍進:“嘖嘖嘖,幹嘛對我這麽凶,你和那流氓說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騷得很,你竟然還在我跟前裝。”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神已經有點不對勁了。


    顧清溪拚命掙紮,她不想麵對一個瘋子,她意識到自己必須趕緊逃,這就不是能對話的人。


    但是孫躍進卻死死地拽著她袖子,拖著她,將她按在旁邊的牆上,眼神盯著她脖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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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藍布翠花棉襖已經濕了,緊緊貼著身子,因為呼吸掙紮的緣故凸顯出姑娘家纖細的身段,一撮烏黑濕潤的發黏在細白的脖子上,這樣的她,通體散發著十七八歲姑娘青澀又甜美的柔媚氣息,那是宿舍裏男生晚間討論時,誰也不會說出,但是會在心裏暗暗回味的誘惑。


    他越發來勁了,咧嘴笑,伸手就要去碰:“還在我跟前裝純,你看著人家時候可不是這樣,恨不得貼人家身上是吧?嘖嘖嘖,該不會早就被那野男人上了吧!”


    顧清溪抬起手,拚命地去撲打孫躍進,又用腿去踢打孫躍進。


    孫躍進:“騷=貨,賤=貨,你還打我?我不比那個流氓地痞強?你看中了人家啥?你明明——”


    說到這裏,他咬牙切齒,痛心疾首:“你明明之前喜歡我,不是嗎?”


    當時宿舍裏的人都說,顧清溪看到他會臉紅,說顧清溪一定是對他有意思,他當時信了啊,他覺得顧清溪就是喜歡自己。


    他也覺得顧清溪對他笑的時候格外好看,可誰知道,有一天,她突然變了!


    酒氣和熱氣噴在了顧清溪臉上,孫躍進磨牙:“你說啊,到底怎麽回事?清溪,清溪,我喜歡你,我可以掏心挖肺對你,你說,你咋好好地變了,是不是他逼你了,還是他欺負了你,他要了你身子,所以隻能跟他?”


    顧清溪冷不丁,一巴掌甩過去。


    孫躍進陡然間挨打,也氣了,抬起手來就要打顧清溪。


    顧清溪拚命阻擋,嘶啞地警告他:“瘋了,你這個瘋子,你知道你在幹嘛嗎,你的前途呢,你不想要了?你今天欺負了我,明天你就進監獄,你這輩子就晚了,你冷靜冷靜!”


    孫躍進:“我就是瘋了,我就是瘋了!我想讓你回心轉意,你看看我,我難道不比他好?今晚人都去大禮堂了,我要了你身子,你是不是就回心轉意了?我以後會娶你,我以後娶你好不好?”


    顧清溪抬腳踢過去,對著男性最關鍵的部位踢:“你做夢吧!”


    踢完之後,趁著孫躍進哎喲叫疼的時候,她趕緊掙脫了跑,可孫躍進卻是伸手拽住她的袖子,顧清溪掙紮,就在掙紮的時候,突然間,耳邊傳來轟隆一聲響,卻是平地一聲響雷,那雷聲震天,讓人下意識一抖。


    而在這雷聲之後,孫躍進陡然叫了一聲:“啊——”


    一塊瓦砸下來,正好砸在孫躍進肩膀上,孫躍進回頭一看,隻見旁邊的房屋搖搖欲墜,上麵的磚瓦正稀裏嘩啦往下落。


    他瞳孔驟然收縮,轉身要跑,但是哪裏來得及。


    前麵的房屋轟然倒塌,他麵無血色,傻傻地站在那裏,竟然不知道怎麽辦了。


    顧清溪見這樣,當即往後跑。


    她不想被孫躍進欺負,更不想被倒塌的房子砸到,但前麵房子倒塌她肯定過不去了,如今隻有一個法子。


    房屋旁邊靠牆,那裏有一個洞,並不太大,應該是以前留下的狗洞,不過沒關係,她可以鑽過去。


    孫躍進見顧清溪跑,慌了,也跟著追出去。


    顧清溪生怕孫躍進追上,直接連滾帶爬,從那個狗洞鑽出去,鑽出去的時候,孫躍進撲過來,恰好捉住她的腳。


    顧清溪嚇壞了,孫躍進的碰觸讓她惡心驚嚇至極,她瘋狂地踢騰,最後終於擺脫了,鞋子丟了,但腳出來了。


    孫躍進見自己手裏隻拿到一隻鞋子,氣急敗壞,就要追出去,可誰知道他根本鑽不出去,眼看著旁邊的房屋搖搖欲墜,他想鑽又鑽不出去,攥著顧清溪那隻鞋子就要跑,可沒跑多遠,那邊房子轟隆一聲砸下來……


    “啊——”孫躍進一個慘叫。


    而逃出來那圍牆的顧清溪,光著一隻腳踩在冰冷的雨水中,正跑著,就聽到了後麵那轟隆巨響,還有那聲慘叫。


    她怔了下,恍惚中意識到,上輩子的事,果然再次發生了,隻不過這一次,倒塌的那個房屋變了。


    如今隻盼著,這一片倒塌的宿舍裏,除了孫躍進,沒有別人了。


    *************


    倒塌的並不隻是高四年級這一片的宿舍,還有其它幾間同樣年久失修的宿舍,當時大禮堂人,不少人已經有些難以忍受了,他們想回宿舍,但是學校領導以及各科老師這個時候都到了,甚至連縣委的人都來了,根本不讓大家回去,學生們自然情緒激動,有的表示自己受不了了要感冒了。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一聲響雷,接著,就聽到了房屋坍塌的聲音。


    轟隆隆的,這一片,那一片,此起彼伏。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大家目瞪口呆,臉色慘白,誰也不敢說話,偌大的禮堂,之前熙熙攘攘,現在鴉雀無聲。


    校領導,各班主任,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閆守新和幾個同事也過來了,閆守新本來覺得隻是要盡力避免危險,他並沒想太多。


    結果現在,他聽著這房屋的坍塌聲,也是一陣後怕,那是後背發涼的恐懼感。


    如果不是今天他下班回到家正好趕上了,如果不是顧清溪和他說了這一番話,後果會怎麽樣?不堪設想,不堪設想啊!


    而旁邊的王老師,呆呆地站在那裏,他喃喃地說;“孩子們,孩子們都沒事吧?”


    他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擔憂,帶著顫音,這個聲音讓旁邊的王明霞一下子哭了,她連忙說:“大家夥都出來了,早從宿舍裏出來了,沒事,沒事的。”


    但是說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胡,胡翠花呢??”


    她這一說的,周圍幾個陡然想起來了,是了,胡翠花說要回去拿棉襖,她,她人嗯?


    還有顧清溪,顧清溪不是剛才去幫著叫高四年級的女生了嗎?她人呢?


    ****************


    這一夜,不知道是那一聲響雷發生了共震效果,還是宿舍的房子實在是太過陳舊了,在幾日雨水的浸潤下,在那一聲巨大的響雷後,好幾排宿舍都坍塌了。


    同一夜,坍塌的還有二中的兩個宿舍,不過那兩個宿舍人並不多。


    在宿舍坍塌後,大家後怕不已,有的女生想到自己如果不跑出來,就可能被砸在宿舍裏,竟然嚇得哭了,當然更多的人是慶幸,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


    縣委和學校的領導一起組織各班老師開始清點人數,並派了人馬前去尋找丟失的學生,大概有五六個學生報數的時候沒到,其中有胡翠花,也有顧清溪,孫躍進。


    “顧清溪是吧?我見過她,她跑過去喊我們,如果不是她,我們肯定被砸死了!”一個高四複讀的女生突然想起來。


    “那看到她出來了嗎?”王老師忙問。


    “我不記得了,當時她告訴我們,就往裏麵跑,她說她得通知看看還有別的漏掉的嗎?黑燈瞎火的,我也沒注意。”那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這麽說。


    “那我們趕緊過去,幫著找找吧。”高三的譚樹禮皺著眉頭。


    “好,現在大家組織人手,不過也要小心,這些塌下來的房子不結實,如果不小心碰到,別再次引起轟塌,大家一定要先用棍子戳戳,試試。”


    大家答應著,開始尋找,譚樹禮主動請纓負責分配人手,王明霞輔佐,彭春燕聽說顧清溪出事,哭成了淚人兒,也趕緊加入了尋找的隊伍。


    大家過去高四那邊的宿舍,在那片坍塌中找人,但是並不好找,天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澆下來,土坯瓦礫雜亂地塌在那裏,一不小心就轟隆隆往下滑,大家舉著傘,大聲喊著顧清溪的名字,在土堆裏扒。


    好幾個高四女生找著找著都忍不住哭了,彭春燕也抹著眼淚說:“清溪肯定是出事了,到現在沒找到,就算找到,估計也沒命了。”


    譚樹禮聽到這個,瞪了她一眼:“別瞎說,怎麽會?清溪是過去叫人,又不是睡宿舍,真出事了,她肯定往外跑,還能在那裏幹等著被砸?”


    這話說得倒是有道理,於是大家耐心下來,繼續尋找,這個時候,就聽一個女生喊:“這裏,這裏有人!”


    大家一聽,振奮了,連忙過去,結果過去一看,那裏一根橫木椽子壓著一個人的腿,那人躺在土坯中,正是孫躍進。


    彭春燕驚到了:“哎呀,這是我們班長!”


    譚樹禮當然知道孫躍進,他還知道孫躍進之前在宿舍偷樂,認為顧清溪喜歡他。


    他對孫躍進是沒什麽好感的,他想找顧清溪,擔心顧清溪,並不想找什麽孫躍進,不過現在一條人命在這裏,當然不可能不救,當下組織了幾個女生使勁拽著孫躍進,三四個男生在上麵抬木椽子,總算是把孫躍進拽出來了。


    拽出來的時候,他口中發出痛苦的□□聲,譚樹禮警覺地發現,他手裏還攥著一雙鞋子,那是一雙鄉下姑娘會穿的手納底子薄棉鞋。


    譚樹禮馬上對著孫躍進逼問:“顧清溪呢?這是不是顧清溪的鞋子?”


    旁邊的彭春燕認出來了:“對,這是清溪的鞋子,沒錯!”


    一時忍不住扯著孫躍進問:“清溪呢,你在這裏,那清溪在哪兒呢?你怎麽過來這裏?”


    然而孫躍進哪裏答話,他緊閉著雙眼,痛苦地呻著,根本是一個人事不知。


    譚樹禮看過去,卻見孫躍進大腿上都是血,和泥混在一起,看不清狀況,不過應該是剛才被木椽子砸中了。


    沒辦法,譚樹禮隻好招呼人來抬孫躍進,把孫躍進送醫院。


    很快那邊過來不少人,幫著抬孫躍進,又幫著繼續找人,這些人中,其中一個穿著軍綠大衣,長得格外健壯高大。


    他徑自走過來:“我是顧清溪的同村,她人呢?剛才找了哪裏?什麽情況?”


    他的聲音非常沉,沉得像是每一個字都被石頭壓著。


    譚樹禮愣了下,不過還是連忙道:“這一片都找過了,不過沒找到顧清溪同學,隻找到了他們班的孫躍進,我想著帶著人在別處找找,沒準在別的地方。”


    這麽說話時,他看過去,對方長得容貌深刻,在這深沉的夜色中,猶如美術雜誌上西方的雕像。


    “孫躍進,你們在哪裏發現的他?”


    明明對方隻是問問而已,譚樹禮卻感覺到對方身上那種傾軋的氣勢,而自己卻不由自主地回答他的問題。


    他舔了舔幹澀的唇,忙說:“就在這裏,他被木椽子砸中了腿,這裏。”


    說著,他指了指發現孫躍進的地方。


    蕭勝天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蹲下來,仔細地觀察著那一片的地形:“這不是宿舍內,這是在宿舍外麵牆角下,房屋倒塌,那根木椽子可能是傾斜著下來,恰好砸中了他。”


    譚樹禮:“對對對,是這樣。”


    這些他其實隱約意識到了,但並沒去想,被他這麽說,感覺分析得很有道理,自己也恍然大悟。


    不過——


    譚樹禮還是勸說:“這裏都已經找過了,翻遍了,肯定沒有了,我打算帶人去那邊找找。”


    蕭勝天起身:“好,辛苦你了,我先在這裏看看。”


    譚樹禮看他也是很關心顧清溪的樣子,其實想勸他不要在這裏浪費精力了,因為他們真得已經翻遍了,就連那些土坯都已經找過了,但是看他那樣子,不像是能被自己說動的,也就沒說什麽,帶著人過去那邊找了。


    離開後,譚樹禮不由往後看了一眼,卻見夜色中,那男人蹲在廢墟前,正專注地看著什麽,便說了句:“這是顧清溪的同村嗎,看著倒是挺關心清溪的。”


    彭春燕正抹眼淚,聽到這話來了一句:“這是蕭勝天啊!”


    譚樹禮:“哦,蕭勝天?”


    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彭春燕:“就是給縣生產資料局弄化肥的那個蕭勝天啊,聽說咱們縣不少化肥都是他弄到的,和清溪是鄰村,平時好像一直和清溪家有來往。”


    譚樹禮聽了,不說話了,他想著沒找到的顧清溪,又想著剛才那個男人舉手投足間的沉穩,明明看著應該是差不多年紀,但是總覺得自己和人家差別很大。


    ************


    蕭勝天仔細地觀察過那邊坍塌下來的廢墟,皺眉站在那裏好半響沒動。


    他是夜半時候,覺得外麵響動大,出來打聽了下,知道縣中學出事了,才趕過來的。


    他過來的時候,聽說顧清溪出事了,已經問過幾個女生,知道這裏的大概情況,顧清溪應該是過來這裏叫高四的女生,如果她離開去了別處,從時間推斷,應該不至於趕上,而最大的可能是,她就在這裏,隻不過恰好沒被找到。


    況且,孫躍進也在這裏出事了。


    孫躍進怎麽會在這時候來高四女生宿舍,而且恰好是清溪過來的時候?


    蕭勝天隱隱覺得,顧清溪應該是和孫躍進一起出事的,或者說房屋坍塌的時候,他們應該在一起。


    他眯起眼睛,盯著眼前這一片廢墟,夜色冷沉,雨水蕭蕭而下,正如那一晚他送她走進校門。


    當時她抱著自己的書包,羞澀地望著自己,眼睛中閃爍著星星,她說想聽自己吹口哨,讓自己再吹給她聽。


    提出這個要求的她顯然是不好意思。


    不過她要什麽,他都願意,更何況隻是吹一個口哨,他不管別的,隻要她喜歡,就吹給她聽。


    他還記得路燈下,她轉身抱著書包提著網兜往學校跑的樣子,微低著頭,跑得很快,烏黑的辮子飛揚在潮濕的空氣中。


    結果現在她不見了,找不到了。


    蕭勝天的手攥緊了,鬆開,再次攥緊。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地去想,她到底怎麽了,是被坍塌的房屋壓在哪裏嗎?


    他閉上眼睛,仔細地去理清所有的線索。


    飄飄灑灑的雨水落下來,衝過他的眉毛和鼻子,他呼吸有些艱難,不過正是這份艱難,讓他越發冷靜,大腦更加清晰。


    就在一道閃電亮起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漏掉了重要的一點。


    他睜開眸子,蹲下來,仔細地看著周圍的痕跡。


    腳印都已經被雨水衝刷過了,根本看不到,但是他將手探入旁邊的水窪中,用手仔細地感觸著裏麵的痕跡。


    雨水落下來,落在水窪中,因為水的阻力,所以腳留下的痕跡還殘留著。


    蕭勝天的手在那些水窪中小心地探索著,仔細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最後,他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破敗的圍牆邊。


    那裏,有一個不知道哪年的狗洞,被荒草半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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