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偷筆記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 外麵卻已經沒有了呼嘯一夜的北風聲。


    顧清溪身子懶懶的,一時竟不想起來,就那麽窩在炕上出神, 冬日的早上過於安靜,她隻能聽到細碎的沙沙聲,仔細辨別了一番, 知道那是冬雪輕盈落下的聲音。


    就這麽傻傻地聽了一會, 終究還是掙紮著起來, 棉衣棉襖是捂在被子腳那裏, 倒是暖和,不過穿衣服的還是冷得直打顫, 穿好棉衣棉襖就好受一些了,她趿拉著棉鞋出去, 卻見院子裏老厚的一層雪, 就連籬笆上都籠罩著一層, 仿佛細心紮出的密實絨花,在晨曦下發出剔透的光亮。


    家裏的幾隻雞已經被放出來了, 在院子裏咕咕咕地叫著到處走,於是雪地裏便留下一串串梅花印, 也有撲棱著翅膀跳到籬笆上的, 那籬笆上的雪便撲簌簌地飛揚。


    她爹早早地起來在用大掃帚費力地掃雪, 娘照例是在灶房裏忙乎,風箱的聲音呼呼地響,顧清溪好像聞到了貼餅子的香味。


    她笑了下,過去幫著爹一起掃雪。


    她爹顧保運見了, 忙讓她回去歇著:“歇著吧, 你昨晚是不是熬夜看書了?”


    顧清溪:“沒忍住, 就看多了。”


    顧保運歎了口氣:“你哥編席子不容易,你讀書更不容易,咱這日子什麽時候能好過,也能讓你們過過好日子。”


    顧清溪笑了:“沒準回頭我哥就發財了呢,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咱隻要肯幹,就能掙錢。”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自己心裏也是有些感慨,說是變了,但對於她們這種農民來說,機會還是太少,越是窮人,眼界越窄,沒機會接觸更多的事物去開闊自己的眼界,越是窮人,膽子越小,畏首畏尾不敢嚐試,生怕浪費了錢多花錢,最後隻能局限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永遠沒出頭的時候。


    上輩子,顧清溪縱然讀了一些書,但也隻知道讀書而已,俗務不通,更不懂什麽關係門路,自己都顧不上,更別說幫幫家裏人了。


    幸好她重活一輩子,仗著自己比別人多活了那些年,也能讓家裏人有個機會了。


    一時她哥嫂也過來了,都是熬著通紅的眼,原來昨晚顧清溪說了這個後,她嫂子竟然不舍得睡覺就開始繡了。


    顧清溪聽著,自是越發感慨,甚至胸口泛酸,其實嫂子真是好嫂子,隻盼著這輩子她和哥哥能有好日子。


    陳雲霞把自己繡的席子拿出來給顧清溪看,顧清溪看了,不由讚歎連連,確實是好,陳雲霞本來有些擔心,現在見顧清溪也說好,心裏便有譜了,自己也笑起來。


    早餐是紅薯棒子麵稀粥配上幹糧,並不太多,但吃得滿足,特別是在這冬日的早上,喝口熱粥,心裏都是滿足,身上也是使不完的力氣。


    吃完飯後,顧清溪便說過去看看顧秀雲,她娘一聽就嚷嚷開了:“看她幹嘛?昨晚上你大伯娘過來說的那些話,想想就來氣,不去看她!”


    顧清溪在心裏歎了口氣,這是最實在的反應,正常人都這樣,可不去看,反而落人口實不是。


    在農村,一個村子就是一個封閉的小社會,家長裏短人情來往處處都是學問,有時候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哪怕再厭煩那個人,也得把麵子請做足了,凡事得站在理上。


    顧清溪便拉著她娘,說了一番,她娘想了想,恍然,她嫂子感慨:“清溪說得有理,咱得去看她,還得大張旗鼓去看她!”


    於是一家子婆婆媳婦閨女的,全都過去了,而且走得是大路,一路上遇到拾糞的老頭曬太陽的老太太全都打招呼,見到人就說話。


    今天太陽出來了,老太太們穿著藍布斜襟棉襖,下麵是大藍布棉褲,揣著袖兒,蠕動著沒牙的嘴問:“昨晚到底咋回事啊?清溪你沒事,哎喲喂這麽大的雪,真出個事可不了得!”


    顧清溪也不說話,安靜地站在那裏,很是乖巧的樣子。


    旁邊廖金月上前打開嗓門:“我家清溪不容易,昨晚回來給凍成啥樣了,我看著心疼掉眼淚!可這孩子,真是實誠孩子,趴那裏剛緩過氣來,就說要找她姐姐去,說擔心她姐姐,這不,昨晚上擔心她姐姐,難受,一夜都沒睡好,今天才吃了早飯,就說趕緊看看姐姐去。”


    大家一看,可不是麽,原本俏生生的杏仁眼,那黑眼珠就跟天上的星星那麽亮,現在可倒好,竟然有了紅血絲,這得是多擔心啊!


    大家眼中就有了同情,互相對了一個眼色,之後都暗暗搖頭,歎息:“清溪是讀書人,良心好,做事地道,這是好孩子哪!”


    沒牙老太太癟著嘴巴連連點頭:“可不就是麽,好孩子有良心,自己也不容易,還惦記著姐姐,老話怎麽說來著,這叫重情義!”


    一直不吭聲的顧清溪終於低低地來了一句:“奶,嬸,地道不地道的,我不懂,我姐再怎麽著,也是我姐,又都是一道在縣城讀書,她真有個不好,我能不難受嘛!”


    大家一聽,又是誇,又是安慰,不過那眼神裏多少有些同情。


    顧清溪看到這,多少猜到了,隻怕是大伯娘已經嚷了一遭,說自己不顧顧秀雲自己回來了,說不定還說了一點別的一些有的沒的。


    當下也就不理會,徑自和自己娘嫂子過去了大伯娘家。


    一進大伯娘家,就見院子裏雪還沒掃,灶房裏冒著煙,這顯然是飯還沒做好呢。


    廖金月見了,笑了下:“這是什麽時候了,怎麽還沒吃飯呢?”


    馬三紅從茅草窗戶裏探頭,看到了廖金月,很沒好氣:“家裏遇到事,能吃好飯嗎?可不像你們,早早地吃飽了,倒是來說這種風涼話!”


    廖金月一聽,差點壓不住脾氣,不過想想自己閨女說的話,她覺得閨女說得有道理,不能爭這種氣。


    於是便沒搭理馬三紅,恰好大伯哥出來了,便說過去看看秀雲。


    顧清溪大伯忙說:“在屋裏躺著呢,昨晚回來凍得不輕,嘴都是青的,又是灌湯又是暖身子,這才慢慢緩過來,現在還怕落下什麽毛病呢。”


    說著間,把她們讓進去了。


    大伯看看自己媳婦,不像是要過來招待的樣子,便也搓搓手出去了,畢竟他是大伯哥,弟媳婦帶著閨女媳婦過來看,他一個男人家也不好總站這裏。


    顧秀雲半蜷縮著身子躺在炕上,身上一床被子,被子上又搭了一層半新的老藍花手織粗布棉被。


    此時的她也醒了,正在那裏眯著眼睛發呆。


    她一眼看到了顧清溪,就有些惱,別過臉去不搭理。


    廖金月一看,就有些不高興了,什麽人哪,好歹來者是客,哪有這樣子的?


    顧清溪卻不慌不忙,過去關心起來:“姐,昨晚你凍得不輕吧?”


    顧秀雲瞪了顧清溪一眼:“得,別假惺惺的!”


    顧清溪不理這茬,又問:“凍得差點沒了這條命是吧?姐,我想想你那難受,心裏也替你難受。”


    顧秀雲都要氣死了,這人怎麽回事,聽不懂人話是吧?


    她沒好氣地說:“能離我遠點吧,行了,別裝了!”


    顧清溪卻仿佛根本沒聽到這話,又說了:“姐,你說你怎麽這麽倒黴,我走路,你騎車子,怎麽我好好地到家了,你卻挨凍了?當時我大伯娘過去說你找不到了,我烤著暖爐,吃著烤紅薯,結果你卻還在挨凍,我想想心裏真不是滋味。”


    顧秀雲聽著這話,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死。


    她這是安慰自己的還是故意氣自己呢?非得這麽說嗎?有這麽說話的嗎?


    她本來冷得要命,根本不想起來,此時也忍不住一咕嚕坐起來:“你是故意來埋汰我的嗎?嫌我沒凍死非得跑來氣我是吧?”


    顧清溪卻根本像沒聽到一樣,又說道:“姐,你好好養身子,你偷筆記的事,我就當你是小鬼上身了,看在你差點凍死見閻王爺的份上,就不和別人提了,你仔細養著,可別活活凍死,不然傳出去人家笑話。”


    這一句句的,左右離不開“死”這個字,把顧秀雲氣得當場就要過來和顧清溪撕。


    旁邊的廖金月和陳雲霞開始的時候還納悶,後來看顧清溪說的話,一句句直戳顧秀雲肺管子,差點憋不住笑了,現在見顧秀雲要爬起來打顧清溪,趕緊過去要攔住。


    偏生這個時候,有幾個村裏的媳婦老太太的,也都跟著過來看熱鬧,馬三紅那邊在灶房裏拉風箱沒聽到,這幾個村裏人就直接進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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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屋,恰好看到顧秀雲要去撕打顧清溪,嚇了一跳,趕緊攔住。


    “哎喲喂,清溪好心來看你,咋能這麽打人家呢?”


    “這做人呀,得講良心,清溪昨晚上為了你,難受得都睡不著覺你知道不,秀雲這孩子咋回事,這是讀書讀到狗肚子裏了?”


    顧秀雲本來被顧清溪氣得要命,現在又聽村裏媳婦老太太的這麽說自己,真是委屈又憋屈,差點哭出來她指著顧清溪說:“她就是故意來氣我的!”


    說話間,她娘馬三紅還有她爹她哥哥的都過來了,就連鄰居聽到動靜,也都探頭往這邊瞧。


    為首的老太太揣著袖子,納悶了:“清溪咋來氣你的?你倒是說說啊。”


    顧秀雲看人來得多了,有了依仗,指著顧清溪控訴說:“她問我凍得差點沒命是吧,說想想我那難受,她也難受!”


    左鄰右舍和老太太們都:“……”


    老太太更加納悶了:“閨女這是不是凍糊塗了,人家清溪說這個咋啦,人家說這個,她就撲過去打?”


    左鄰右舍也都覺得稀罕,你看我我看你的,活生生看瘋子的眼光。


    顧清溪大伯也覺得丟人:“秀雲,好好說話,你這是說得啥話,人家清溪來看你,還能是人家的不對,你這孩子啊!”


    馬三紅卻是相信閨女的,她家閨女一定是對的,顧清溪那人一定不是好東西!


    於是她忙過去:“閨女,你和娘好好說,她剛才怎麽著了,怎麽欺負你了!”


    她剛從灶房裏過來,手裏還拎著燒火棍,在那裏揮著,周圍的老太太們嚇一跳,趕緊往後退了幾步。


    顧秀雲眼圈都紅了:“她就是裝的,就是假惺惺對我好,其實心裏巴不得我倒黴!我讓她離我遠點,她卻根本不,反而湊近了,說我怎麽這麽倒黴,說她都好哈到家烤火爐吃紅薯了,我卻挨凍,她就是故意的!”


    這話說得大家越發摸不著頭腦了。


    老太太實在受不了了,媳婦們也都麵麵向覷:“人家清溪這不是安慰你嘛……”


    這有啥不對嗎?


    顧清溪輕歎了口氣:“確實是我的不是,可能我太擔心姐姐,說的話,姐姐聽了不好受。”


    大家一聽,趕緊過來安慰顧清溪:“你說啥不對的了?你這孩子也是傻,人家讓你離遠點,你還湊過去安慰人家,有些人聽不懂好賴話,好心當驢肝肺,清溪你別往心裏去。”


    顧秀雲聽到這個,徹底火了,她太憋屈了。


    這個顧清溪心思太重,假惺惺地做戲落好人,她一下子沒忍住,指著顧清溪道:“別以為她是什麽好人,剛才她說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大家全都好笑地看著她,人家說了啥你倒是說啥,別是失心瘋了好話當孬話聽!


    顧秀雲被逼急了,憤憤地道:“她說我偷筆記的事就當我是小鬼上身,說看在我差點凍死見閻王爺的份上就不和人提,還說讓我仔細養著別活活凍死不然傳出去讓人家笑話!”


    說著她哭道:“這是來看我嗎,這是咒我死呢!”


    然而,在她的哭聲中,所有的人都麵麵相覷,納悶起來。


    偷筆記,這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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