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禦座上的男人緩緩起身,語氣平和地說了句:“你回來了。”


    平和隻是表麵的,完顏雍的心裏,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一身素服,懷抱完顏亮的骨灰,前來覲見他這位新皇帝。


    她果然恨朕。


    歌宛沉默未答,亦不跪不拜不抬頭,這叫完顏雍愈發難以忍受。他已經做了皇帝,他不再是以前處處受製於人的閑散王爺。論才貌武藝,他完顏雍不輸完顏亮;論治國安民,他被諸臣讚譽為“小堯舜”;論處事能力,他成功平定了契丹叛亂。


    何況,三十多年前,他比完顏亮更早與她相識!


    可這個女人,竟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奇恥大辱!


    完顏亮能奪了合剌的皇位,難道我就不能奪了完顏亮的江山?


    思緒轉了幾輪,完顏雍再難保持平靜,一掌打落了案前的奏章文書,睜著怨恨的眼睛,甩出一句話:“朕允你守孝三月,允你繼續撫養耀靈,但朕一定要封你為朕的妃子。朕要比他更寵你,朕要你忘了他,朕要你一心一意做朕的女人!”


    歌宛身子輕顫,殿中的香氣熏得她有些出神。完顏雍見她依然不理不睬,肺都要氣炸了。大步一邁,伸手就去奪白玉壇子,想將其摔個粉碎。歌宛醒過神,大吃一驚,本能地後退一步,霍然從袖口抽出一把匕首。


    “你想殺朕!”


    完顏雍驚得目瞪口呆,怒火中燒地瞪視歌宛,心中簡直是又愛又恨。殿外的護衛聽見響動,立即飛奔至門前,詢問道:“陛下?”


    完顏雍冷靜下來,喚來近身侍臣,吩咐道:“先送元妃回去。”


    歌宛神色蒼白。不等那侍臣應是,便轉身飛快地逃開。此舉令完顏雍怒氣再添一分,原地徘徊了幾步,怒聲道:“把記注院和國史院的主事給朕找來!”


    侍臣猶豫問道:“陛下是說負責修撰正隆實錄的學士?”完顏雍不耐煩地說:“知道還不快去。”說著,氣衝衝地踏上台階,回到禦座。


    侍臣正色道:“但自古以來,皇帝不能過問本朝實錄,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完顏雍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半點勸告,依舊堅持道:“少廢話。快去,再耽擱朕要了你的命。”侍臣搖頭一歎,隻好作罷。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幾位負責修撰完顏亮實錄的史官忐忑而來。完顏雍示意他們免禮,開門見山地說:“朕要諸卿抹去正隆帝元妃的生平記注,諸卿可辦得到?”


    史官們愕然,麵麵相覷,不知所措。篡改史實乃史家大忌。這不是要逼他們違反修史原則嗎。


    為首的老學士正欲說話,卻被身後的一位年輕人搶了先,“回稟陛下,我等修撰史書,秉承‘不虛美,不隱惡’之原則。不過元妃並非人君。隻是一介後妃,倒是可以例外。”


    完顏雍龍心大悅,哈哈笑道:“好!好!正隆帝的後妃傳。朕就交由你來修撰了!”年輕人微露喜色,叩首道:“臣必不負聖意。”


    出了仁政殿,老學士疾步而行,唉聲歎氣。年輕人忙追上去,勸道:“爹。凡事要學會變通,得罪陛下對我們王家有何好處?”


    老學士痛心地道:“你今日應了陛下這個要求。明日陛下還不敢直接幹預我們修撰正隆實錄?陛下踐位不正,對正隆帝仇視已久,難保不會……唉,多說無益,多說無益啊!”說罷憤憤離去。


    之後幾日,歌宛被禁足在泰和宮,與完顏雍的母親李氏同住。李太後早年出家,曾在遼陽修行,上個月被完顏雍接回了京城。不過她依舊誠心禮佛,兩耳不聞窗外事,將自己深鎖在泰和宮,連歌宛也隻見過她一次而已。


    這一日午後,茗兒見歌宛翻箱倒櫃,疑惑道:“娘娘,您找什麽呢?”歌宛停下動作,急切地說:“那支珊瑚茶花步搖怎麽不見了?”


    茗兒納悶道:“不在妝奩裏嗎?”說著上前幫忙尋找,自言自語地說:“這兩個月來娘娘頂多簪朵白色絹花,確實許久不曾見到那支步搖了。”


    話說完,隻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有宮娥大聲叫道:“不好了!太子殿下要硬闖進去!”


    太子?


    歌宛神思一動,急忙推門出去,四處張望。方踏出兩步,就被護衛委婉地攔住。歌宛柳眉一皺,用力甩開護衛的胳膊,大步衝向前院,心中忐忑不已。


    允恭一定知道羊蹄的下落!必須當麵親口問問他!


    “娘娘,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拱門外突然閃出一個高大身影,伸出猿臂攔住了歌宛的去路。此人正是當初囚禁她的黃臉大漢,萬戶侯完顏福壽的弟弟,符寶郎完顏福顯。


    完顏福顯可沒有憐香惜玉之心,他拽緊了歌宛的手腕,惡狠狠地威脅道:“娘娘要是不願聽到壞消息,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屋裏!”


    歌宛恨得牙癢癢,卻又無法掙脫他的鉗製,隻能重重地哼一聲,氣呼呼地問:“完顏雍呢?”心裏尋思著,反正在宮裏,總有機會見到允恭的。


    完顏福顯道:“陛下正和禦史大夫議事,娘娘想見陛下了?”歌宛眉心一動,問道:“禦史大夫,可正是從前的耶律元宜?”


    完顏福顯淡淡道:“正是。”


    歌宛見他表情不屑,心念微轉,嘲笑道:“耶律元宜反叛無常,出身也比不得你,竟然坐上禦史大夫的位置。相較之下,陛下對你的升遷倒是不明顯喲。”


    完顏福顯雙唇一抿,哼笑道:“陛下喜歡他,有什麽辦法。”


    歌宛冷笑道:“當心哪一天,某位王爺起來造反,耶律元宜這狗賊,說不準又故技重施,見風使舵……”


    完顏福顯眯著眼道:“娘娘有何高見?”


    歌宛慢慢轉身。雲淡風輕地笑道:“本宮聽聞耶律元宜近日舊病複發,身子不好,想賞賜他一碗高麗參烏雞湯,你以為如何?”


    完顏福顯詭笑一聲,拱手道:“那是他天大的福氣。”


    片刻之後,茗兒端著湯盅出來,歌宛下意識地側臉,拿繡帕捂住口鼻,後退了幾步,隱隱作嘔。完顏福顯眸光一動。暫存了心思,領著茗兒一同出了泰和宮。


    待行至仁政殿前,恰巧遇見耶律元宜走出來。神采飛揚,好不得誌。完顏福顯冷笑一聲,大步邁向前,麵上恭敬道:“下官參見禦史大人。”


    耶律元宜嗬嗬笑道:“將軍多禮了。”說著,目光瞟見茗兒。不禁愕然道:“這不是元妃的侍女嗎?”


    茗兒聞言,雙手高舉紅漆盤,含笑道:“元妃娘娘得知大人近日身體不適,念大人為朝廷戎馬多年,勞苦功高,特意將這盅高麗參烏雞湯賜與大人。”


    耶律元宜心下大駭。暗暗驚道:元妃莫非想下毒害我?


    完顏福顯見狀,假意問道:“大人,您怎麽不謝恩呢?”茗兒跟著笑道:“是啊。大人難不成要拂了娘娘的好意?”


    耶律元宜忙說不敢,下跪接過紅漆盤,高聲道:“臣耶律元宜謝元妃娘娘賞賜。”完顏福顯微喜,又道:“就請大人移步仁政殿偏殿享用吧。”


    耶律元宜隻好應是,轉起了心思:元妃雖恨我。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害我吧。畢竟這兒是仁政殿,陛下尚未離開。即便湯裏有毒,我應該也能被及時搶救……


    唉,無論如何,今日都是九死一生了。也罷也罷,我耶律元宜作惡多端,殺人無數,早料到有此一日。


    死在她手中,我耶律元宜認了!


    仁政殿內,完顏雍正埋首閱覽奏章,一內侍輕手輕腳地走近,躬身道:“啟稟陛下,符寶郎完顏福顯求見。”


    完顏雍頭也不抬地道:“宣。”說完又拿過一本奏章,心思仍沉浸在繁忙的國務中。


    片刻之後,底下傳來完顏福顯的請安聲。完顏雍“唔”一下,隨口問:“將軍有事?”


    完顏福顯猶豫一下,應道:“臣的確有事要稟報。”他頓一下,繼續道:“臣今日巡邏至泰和宮,偶然撞見元妃娘娘……幹嘔……臣疑心娘娘有孕,深感事態嚴重,特來稟報陛下。”


    完顏雍右手一抖,幾滴朱墨灑在了案上,冷聲問道:“此事可為真?”完顏福顯道:“尚不能確認,陛下何不遣太醫過去看看?”


    完顏雍握緊朱筆,手指關節泛白,“既是如此,將軍速速去辦。”


    不過一刻鍾,太醫來複命,戰戰兢兢地說:“啟稟陛下,元妃娘娘確實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完顏雍隻覺胸悶氣堵,沉聲問:“元妃自己可知道?”


    太醫搖頭道:“元妃以為是悲傷過度,導致氣血不順,信期延遲。加之害喜之症並不明顯,直至今日方才有所反應,故而並不知曉自己已經懷孕。”


    一來正如太醫所說,歌宛以為是月事不調;二來當日在完顏亮的營地,二人隻有過一夕歡好,懷孕的幾率實在微乎其微。如此歌宛和茗兒俱未留意,適才太醫診完脈,也不曾如實告之,至今仍蒙在鼓裏。


    完顏福顯試問道:“陛下有何打算?依臣之見,陛下沒有派人去追捕完顏耀靈已是仁慈,元妃腹中的這個孩子是萬萬留不得!”


    完顏雍頷首道:“朕自然明白。”說完示意太醫上前,低聲道:“立即去準備一碗滑胎藥送去。”


    太醫冷汗涔涔,問道:“倘若元妃不肯喝如何?”完顏雍道:“你是太醫,你就騙她說是補藥,怎麽這也要朕教你?”


    太醫心中哀歎,隻能跪地領命,隨完顏福顯下去炮製滑胎藥。


    唉,枉我行醫多年,今兒個竟要害人性命咯!


    殿內隻餘完顏雍一人,他神情森冷,雙唇緊抿,甚為可怖。


    歌兒,不要怪朕,你不能再有他的孩子,決不能再有……


    這時。有宮人踉蹌進殿,啟話道:“不好了陛下,禦史大夫耶律元宜中毒身亡了!”


    完顏雍大驚,急忙細問:“怎麽回事?”


    那宮人怯怯道:“說是食用了元妃娘娘賞賜的高麗參烏雞湯,剛走出應天門沒幾步就……”完顏雍皺眉,心下已是了然,擺手道:“罷了,下去安排耶律元宜的喪事吧。”


    且說太醫炮製完滑胎藥,便和完顏福顯匆匆往泰和宮去。豈料又見張貴妃並幾位妃嬪遊園,不免停下腳步。躬身向各位娘娘請安行禮。


    張貴妃問道:“將軍和太醫步履匆匆,是要往何處去呀?”這張貴妃,正是當日上元節時。隨完顏雍賞燈的那位婦人,與歌宛曾有過一麵之緣。


    太醫和完顏福顯互視一眼,垂首道:“回娘娘的話,老臣奉聖上旨意,為元妃娘娘送補身湯藥。”


    張貴妃柳眉微蹙。譏諷道:“這元妃到底是有福的。”


    一位妃嬪聞言,借機奉承道:“元妃曾服侍過正隆帝,明明是殘花敗柳之身,怎當得郎主如此寵愛。貴妃娘娘為眾妃之首,可要多多勸勸郎主,且不得被妖妃狐媚了去。”


    另有妃嬪附和道:“就是就是。當年正隆帝為了她,冷落後宮,最後搞得子嗣凋零。還因其挑起戰爭,禍國殃民。此女留在宮中,日後必成大患!”


    張貴妃麵上含笑,正轉著心思,忽聞一聲疑問:“貴妃莫非無意於皇後之位?”眾人一驚。忙齊聲道:“見過公主殿下。”


    一身貂裘的女子,正是完顏雍的嫡長女。豫國公主完顏阿蓉。她雖瞧不起張貴妃,卻更厭惡歌宛和完顏亮。不想路經此地,正巧遇上妃嬪們集體抨擊歌宛,又瞧見太醫手中的湯藥,不禁動了一個驚人的念頭。


    張貴妃聽了完顏阿蓉的話,心中不免一驚:是啊,我早該想到,郎主即位已有四月,隻追封了烏林荅氏為昭德皇後,卻遲遲不再立皇後。起初以為是郎主對烏林荅氏情深意重,不願再有人填房,而今認真想一想,郎主一直留著中宮之位,莫不是為了元妃?


    這可不行!


    我張月昭服侍郎主將近二十年,為郎主生育兩兒一女。她元妃人老珠黃,又是前朝寵妃,憑什麽和我爭皇後之位!


    完顏阿蓉見其神色已變,雙手背後,繞太醫走了一圈,狀若無意地說:“要是本宮往湯裏投毒,你們會覺得本宮心腸歹毒嗎?”


    完顏福顯驚道:“公主,此事不可獨斷!”


    張貴妃哼笑道:“公主是昭德皇後的愛女,郎主唯一的嫡女,難道郎主會為此懲罰公主嗎?”


    完顏阿蓉看了眼完顏福顯,輕蔑地說:“本宮不像爾等,隻顧明哲保身,斂財升官。本宮是為大金除妖,爾等還敢再有異議?”


    眾人噤聲,俱都幸災樂禍地瞅著完顏福顯。太醫六神無主,額上的冷汗一滴滴滲出,雙手顫抖不停。


    完顏福顯頂著壓力,暗忖道:公主說得有理,這元妃確實過於狐媚,實乃大金之患。且我曾得罪於她,一旦她掌權稱霸後宮,必然會借機收拾我。


    耶律元宜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元妃特意叫我送參湯給他,莫非正是要害我的前奏?


    如此一串心思轉下來,完顏福顯狠了狠心,拱手道:“臣完顏福像但憑公主差遣。”此話一出,躲在樹後的一個小宮娥駭然失色,急忙向仁政殿方向跑去。


    剛出了內宮,小宮娥便和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瞧竟是太子完顏允恭,當即失聲叫道:“太子殿下不好了!豫國公主和張貴妃要毒殺元妃娘娘!”


    允恭吃驚道:“竟有這等事!”小宮娥急道:“太子殿下再不去就晚了!”允恭點頭道:“你快去稟報父皇,本宮前往泰和宮阻止!”說罷又遲疑一下,神色凝重地說:“不必去告知父皇了。”


    小宮娥十分不解,怔怔地點頭。允恭又喚近侍上前,低聲耳語了幾句,方才朝泰和宮疾奔而去。


    此時,太醫已端著藥進了泰和宮,藥中既有紅花又有鴆毒,任何人喝下去必死無疑。茗兒見太醫過來,引著太醫往殿中去。歌宛聞著藥味難受,捂著口道:“本宮又沒病。拿藥來作甚?”


    茗兒勸道:“娘娘,您可別諱疾忌醫,趕快趁熱喝了吧。”


    歌宛苦著臉,隻好伸手去端,聞到複雜的藥味,又是一陣猛烈的幹嘔。茗兒心下一震,脫口叫道:“娘娘,咱們先前隻當是娘娘月信不調,今日看來娘娘莫不是有喜了?”


    歌宛臉色怔怔,下意識地撫摸小腹。歡喜道:“你言之有理!本宮是不是有喜了!本宮又懷了郎主的孩子?”


    太醫心中苦澀,見元妃興奮至此,不禁頗為動容。他自然知曉。元妃口中的郎主,是已故正隆帝,而非當今聖上。元妃身懷遺腹子,竟如此高興,可見她對正隆帝情深意重。絲毫不想再繼續當今上的寵妃,著實令人唏噓啊。


    歌宛見太醫發愣,急切地說:“太醫,快來為本宮把脈。”話剛說完,卻是猛然一驚,警惕地瞪著太醫。護住自己的小腹。


    太醫見其一副護雛姿態,愈發不知所措,心虛不已。歌宛驚疑地望了眼茗兒。不動聲色地放下藥碗,淡淡道:“太醫,本宮要你如實招來。”


    太醫本就心生動搖,被歌宛這樣一問,當下跪地痛哭道:“娘娘饒命。老臣被逼無奈,實在無路可走啊。”


    茗兒大驚道:“莫非湯藥中真有蹊蹺?”


    太醫連連叩首。將事情和盤托出。歌宛氣得牙癢癢,抬手就要摔碗,“好一個完顏雍!好一個完顏阿蓉!”


    茗兒急忙阻止道:“娘娘息怒,摔碗不是辦法,好在太醫良心發現,尚未釀成大禍。娘娘不如將藥倒掉,假裝已經服下,晚些再想其他法子吧!”


    歌宛微一思索,點頭應允,吩咐茗兒將湯藥倒掉。太醫擦一擦冷汗,大鬆一口氣,並做好了回家自盡的打算。


    完顏允恭氣喘籲籲地趕來,見太醫端著空碗出來,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口中不停地說:“遲了遲了……”


    太醫望了眼四下,趕緊去捂允恭的口,壓低聲音說道:“太子殿下,娘娘還活著,請太子殿下想方法送娘娘出宮。”說罷,為免引人注意,疾步離開。


    允恭又驚又喜,從地上一躍而起,見周遭有宮娥竊竊私語,隨口道了句:“本宮不慎跌倒,你們就這麽愛看笑話?”


    宮娥們哄笑一聲,拋媚眼道:“殿下今日又來看元妃?隻怕殿下還是進不去哦。”允恭輕笑道:“本宮就不進去了,不過想請姐姐們幫我向元妃問安。”


    此話一出,宮娥們爭相點頭,轉身就進了儀門。確定歌宛安然無事後,允恭來到泰和宮附近的一座亭子,靜靜等候夜晚的來臨。


    且說完顏阿蓉等人,一直不見消息傳來,心中不免焦急。張貴妃惴惴不安,耐不住性子,問道:“公主,可能元妃已經毒發身亡,隻是沒有被人發現,不如派個人以公主的名義去看看?”


    完顏阿蓉道:“不急,此刻派人去了,無疑是不打自招,過於惹眼。”


    轉眼間,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宮內人心惶惶,各懷鬼胎。完顏雍處理完政事,見太醫和完顏福顯遲遲不回稟消息,微微感到納悶。正要親自去瞧,門外進來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說:“啟稟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泰和宮出刺客了,出刺客了!”


    完顏雍驚道:“刺客?”說罷不再詢問,提心吊膽地往泰和宮去。


    而此時,皇宮西門玉華門,一輛馬車飛奔而出。守門衛見駕車的是太子侍從,便未仔細檢查,放馬車過去了。


    茗兒大呼幸運,握著歌宛的手竊喜發笑。歌宛雖鬆了一氣,心中仍然七上八下,擔憂道:“允恭如此幫我們,我實在過意不去,萬一他因此受懲罰,甚至革去太子——”


    茗兒截道:“娘娘,您別擔心了,太子是德行才華出眾,完顏雍不可能輕易廢掉他的。”歌宛慢慢閉上眼,頷首道:“隻能祈禱了。”


    原來允恭先借題發揮,以目無尊卑之罪將完顏福顯等禁軍將領綁了起來,削弱禁軍的力量。接著又派手下扮成刺客,闖入泰和宮製造混亂,用以引起護衛宮人的注意,最後趁亂將歌宛茗兒送上了馬車。


    完顏雍卻不傻,在發現歌宛不見後。很快明白了一切。


    麵對震怒的父親,允恭並不驚惶,自覺地跪在地上,等待懲處。


    完顏雍見兒子如此,心下又是喜歡又是氣惱。喜歡的是,兒子天性純良,敢作敢當,將來必成明君;氣惱的是,這個不孝子,竟然背著朕耍把戲。放走了朕戀了三十多年的女人。


    他緩一緩氣,低頭飲了一口茶,盡量平和地問:“告訴父皇。為何要冒著被廢黜的風險幫元妃逃走?”


    允恭抬起頭,直視完顏雍的眼睛,問了句:“父親可還記得母親?”


    完顏雍一愣,雙眸中漸漸浮上幾絲溫情,淡淡道:“你母親是朕唯一的妻子。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能像她一樣毫無保留地待朕……”


    允恭又問:“母親是怎麽死的?”


    完顏雍心口微疼,不願再去回想。允恭直起身體,緊跟著道:“母親是為父親的尊嚴,是為清白貞潔而死。兒臣記得,父親當時流淚了,說不曾想過母親柔弱的外表下。竟藏著一顆如此剛烈的心……而今日的伯娘,與當日的母親又有何分別?伯娘隻是個婦人,她和母親一樣重視貞潔。死心塌地地追隨自己的丈夫。父親能被母親的節烈和愛意感動,為何又要對另一個情深意重的節烈女子苦苦相逼?”


    完顏雍大為震撼,耳畔仿佛有無數口鍾鼓同時敲響,令他思緒混亂,一時難以回過神。允恭頗感欣慰。放緩了語氣,繼續道:“兒臣相信。父親戀戀不忘的,乃是兒時的伯娘。兒臣更相信,倘若父親強行留伯娘在身邊,絕對不會感到舒心快活。因為伯娘永遠不會真心真意待父親,永遠隻會強顏歡笑……最終鬱鬱而亡……”


    良久,完顏雍微微揮手,嗓音暗啞地說:“下去吧,朕想獨自靜一靜。”


    與此同時,歌宛的馬車停在了離京城七裏遠的地方,車夫請她和茗兒收拾行囊下車,轉乘另一輛馬車,以防追兵。歌宛連聲道謝,懷揣著行囊走向十步外的馬車,卻驚見簾子一跳,跳下來一個幾乎快令她暈厥的人。


    “羊蹄……”


    她淚水直湧,丟掉行囊,疾步撲了上去。羊蹄展開雙臂,亦緊緊地摟著歌宛,激動地喚道:“宛娘,宛娘……”


    歌宛泣不成聲,捧著羊蹄的臉來回摩挲,難以置信地問:“你真的還活著……你可知宛娘找你找得好苦……告訴宛娘,你究竟去了哪兒……現在又為何出現在這兒……”


    話說完,隻見羊蹄身後竟跪著一人,正是當初騙她南下的芹香!


    芹香見歌宛發現了她,跪爬上前,愧疚地哭道:“娘娘,芹香不是故意要騙娘娘的……芹香有苦難言啊……”


    歌宛抹了把眼淚,急忙俯身扶她,安撫道:“好了好了,我都明白,快起來。”


    羊蹄朝後望了眼,跟著道:“快上車吧。”


    馬車很快啟動,一刻不停地向東奔跑。車輿內衣服幹糧應有盡有,看來羊蹄是做了充分的準備。歌宛依舊拉著羊蹄的手,疑問道:“莫非是允恭通知你們來接我的?”


    羊蹄笑道:“正是太子。”說著,他目光落在歌宛的腹部,歡喜地笑問:“聽太子說,宛娘又懷了小寶寶?”


    歌宛笑“嗯”一聲,轉而又擔心道:“宛娘年已過四十,懷胎著實危險,隻盼一切能順順利利,再也禁不住風浪了。”


    羊蹄握緊她的手,鄭重地說:“宛娘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宛娘的。上個月我已將秀娥姑姑送去了安全地帶,並為她打點好了今後的生活。接下來,我想帶宛娘去高麗找弟弟,等找到弟弟,再作打算。”


    歌宛聞言,動容地說:“難為你了。”


    說畢,她拉住茗兒和芹香,慨然道:“無論作何打算都好,隻要你們都陪著我,宛娘就高興……否則,我孤身一人,無論如何也活不下去……”


    晨曦溫暖明朗,昭示著臘盡春回,萬物複蘇。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大地,皇城沐浴在一片祥和安寧之中。連綿起伏的琉璃瓦,流淌著耀目的如水金光。巍峨高聳的端明樓頂,靜靜佇立著皇城的主人,金國新一任掌舵者,世宗完顏雍。


    俯瞰著巍巍皇城,完顏雍不再心潮澎湃,不再覺得快意無限。天地遼闊,河山大好,於他卻是:


    望雲雲遠去,望鳥鳥飛絕。


    這輩子,最大的贏家,究竟是他,還是完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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