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的謝謝沒有實際意義,我這次專門過來打擾,」池躍媽媽也不過多繞彎子了,「是想和你討論一個問題,年輕人是不是常常混淆情感呢?感激感動或者感恩的情緒太飽滿了,心裏就弄錯了,非往另外的概念裏偏,非要發展成別的東西才覺得夠表達?」


    這幾句話太有力量,也太會精準鎖定目標,一下就錘在了沈浩澄的心口。


    池躍媽媽清清楚楚地給出了斷定,他沈浩澄和池躍之間的感情並不是愛情,而是以身相許的情結作怪作祟,是糊塗,是錯誤。


    沈浩澄忍痛接下這記錘擊,慨傷地笑道,「阿姨,是不是混淆是不是偏,我自己說了不算,所以沒法跟您討論。但我也想問您一個問題,假若我是一位女性,即使年長一些,您還會在意池躍有沒有弄錯自己的感情嗎?到底是感激感動還是別的,您會這麽糾結嗎?一定要找到我追問追問嗎?」


    池躍媽媽的眼睛連著眨了幾下,而後垂下睫毛,也攪了攪自己麵前的湯。


    沈浩澄視力極好,他看得特別清楚,池躍媽媽垂睫的樣子完完全全地遺傳給了池躍,母子倆真是像極了。


    一個是天邊的紅霞,即將暮去仍舊美到無可指摘,一個則是自己懷裏的暖爐子,燙燙熱熱,足以溫暖他沈浩澄的人生。


    又太不同。


    「沈律師,」池躍媽媽的聲音依舊平平靜靜,「我是婦產科大夫,雖然不能說是見多識廣,畢竟是搞醫學的,不會刻意歧視任何群體。可我到底還是媽媽,總捨不得看著兒子去走……嗯,即使如今的社會足夠包容,不算荊棘之路了,也還是窄路吧?這個你承認嗎?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在光明坦途之上?」


    「足夠包容?」沈浩澄被這詞彙紮了一下,「那是道理上的。真能做到足夠,哪裏還有寬窄之分?您也不會憂心了吧?」


    池躍媽媽這次沒有看他,目光落在香濃的湯上,「請你原諒,道理和親情麵前,我得先是媽媽。」


    仿佛就沒什麽可談的了。


    「媽媽」就是力量。


    沈浩澄隻能說道,「我理解,就是不知道您想讓我怎麽做。但我先聲明一下,即使知道,也不一定配合。」


    池躍媽媽迅速抬起了眼,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沈浩澄:「沈律師聽說過老鼠烏托邦嗎?」


    作者有話說:


    颯颯想像的那條裙子,隻此青綠,真的要很白皙的人穿著才有味道,不是膚色歧視。


    第125章 卷二絮果:第二十五章 真假


    沈浩澄自認已經做足了麵對一切詰難的心理準備,聽見這句問話仍舊難以忍受地劇痛一下,他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心髒,借著一個抻平衣服整理桌布的假動作好好撫慰撫慰自己驟然受傷的重要器官。


    池躍媽媽為了質疑這份感情,不但將他比喻成了老鼠,也把池躍裹進來了。


    悄悄吸了口氣,沈浩澄苦笑地道,「我當然聽過。即使您覺得我是一隻可憐的老鼠,罪責也不在老鼠身上,而在那隻自以為是的命運之手。」


    「我沒說你有罪。」池躍媽媽也有一些難過,「隻是想說那個烏托邦是假的,不值得追求。池躍是我的兒子,是我唯一的骨肉,我不想他某天看清真相,一點一點建構的信念全部崩塌,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


    「那就應該現在崩塌,」沈浩澄打斷她說,「提前崩塌?」


    「沈律師,」池躍媽媽神色悲憫地道,「老鼠不懂得思考,人是懂的。我們可以掙脫命運的擺布。」


    沈浩澄決然地搖了搖頭,「人懂思考,可是思考常常無用,沒有辦法脫離環境影響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就是命運的可怕之處。我不想和您討論對錯合理,也不想示弱求憐,阿姨,每個人都在命運裏麵,誰也掙脫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忘掉宿命,不,隻能說是忽視宿命,盡可能地抓住屬於自己的幸福。如果人類社會正在演變成陷入烏托邦假象裏的老鼠群體,那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也非一時一日能扭轉的。您非無情敲碎這個假象,我將何去何從?怎麽生存下去?應該為這假象殉葬嗎?況且到底是假象更美好些還是真相更殘酷些,老鼠說不清楚,看老鼠的人就能說清楚嗎?我們應該在哪種生態下麵活著,原本都沒由我們自己做主,突然某一天,由您,或者和您一樣的清醒者們來決定麽?」


    他的言辭有些犀利,語氣卻沒過分激烈,池躍媽媽認真聽著,從沈浩澄的話裏聽出了傷痛和憤懣,多少生了一些不忍,她有些感傷地注視著這個青年律師,注視了好一會兒才抱歉地說,「可是沈律師,我的池躍之前不在這烏托邦裏,是你把他牽進去的!」


    沈浩澄手掌一抖,半勺菜湯撥在盅壁之上。


    他徹底說不出話來。


    是的,是他把池躍牽進來的。


    再怎麽能言善辯,也沒辦法去同愛人的母親硬強,非說池躍是自己走到他麵前來的,說要不是池躍來了h市,要不是池躍自己來了郎幹所,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沈浩澄非常苦惱非常傷感地望了望窗外,望望路邊似乎輕鬆隨意的人,澀聲說了一句,「可他已經走進來了。」


    這不是在示威。


    沈浩澄想要徵求這個慈愛母親的意見,想問問她,自己到底能夠怎麽辦呢?


    他已經吹過冷風淋過冷雨,多一次也隻是多一次而已,可卻實在沒有信心也將池躍推進那冷裏去。他沒把握自己能受得住那份痛苦,親手推掉愛情的痛苦,眼睜睜看著池躍受傷流血的痛苦,也不覺得母愛可以療愈池躍的疼痛,能讓他的珍寶恢復如初,徹底忘記這些仍當積極可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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