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開門一股寒風就撲麵吹了過來激得李紱打了個寒戰。他剛剛從外地回到北京身子還沒暖熱就遇上了這件大事而且親眼看到了朝廷裏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作為一個新上任的直隸總督他感到了肩頭的責任也為能不能辦好這次差使而充滿了憂慮。


    十六爺允祿來到廉親王府時已是戌時過了。太監頭子何柱兒迎出府門一邊帶著小蘇拉太監們行禮請安一邊賠著笑臉說:“十六爺駕到了?裏頭八爺和眾位王爺正在等著您哪!八爺說今天定好了的要由十六爺主持議事老爺子是定要來的所以才叫奴才們在這裏候著王爺的駕。”


    允祿漫應了一聲說:“哦都是自家兄弟你們八爺也忒講究了。”


    何柱兒忙說:“十六爺難得進府八爺說這邊西花廳太小了點恭請王爺到書房裏去議事。”


    來到門口何柱兒又一聲高喊:“莊王爺駕到!”正在房門前站著的大小太監、侍衛和階前各位王爺們帶來的親兵護衛們一齊跪倒磕頭。允禩聽見也連忙從裏邊出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九爺允禟。三兄弟揖讓著走進房裏隻覺得這裏春意融融非常暖和。原來東西兩側的屏風全是用空心磚砌成的烘烘地散著熱氣。經心裝飾的書房裏空而不曠、錯落有致。他讚了一聲:“八哥你這裏可真是又氣派又舒服呀!”他朝四邊瞟了一眼隻見四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爺個個都戴著東珠朝冠穿著滾龍繡罩的四團龍褂外套著江牙海水朝袍一臉的肅穆正襟危坐在屏風前看著這位剛剛進來的十六王爺。


    允禩走上前來向大家說:“來來來我為大家引見一下。這位就是當今萬歲駕前的主事親王我的十六弟。如今怡親王允祥身子欠安毅親王允禮雖然常常和大家見麵但他在古北口練兵還沒有趕回來。現在京城裏裏外外就全靠著我這十六弟了。”他略一停頓又從左最年輕的那位王爺依次引見說“這位是睿親王都羅、東親王永信、果親王誠諾和簡親王勒布托。”四個親王也連忙站起身來與允祿見禮。


    允祿卻沒有允禩那樣的熱情他恬淡而又不失禮節地說:“都羅王爺是一進京就見過了的。其餘三位還是在康熙年間見過。但那時本王還是阿哥格於國家體製心裏雖然親近可不能像現在這樣在一起說話。這次各位進京要朝覲皇上商議旗務還要在京城裏逗留幾天呢。回去時萬歲已下旨要我護送。你們在京城時由我專職接待;以後到了盛京你們可不能不盡盡地主之誼呀!”說完又左顧右盼地看著允禩這裏的書畫品評著這個人畫得好那張字是贗品他的話東拉西扯讓人摸不著頭腦。


    允禩可不想和他閑聊天便說:“好了好了我們快點書歸正傳吧。”他清了一下嗓子說“這次聖上要整頓旗務是經過反複思慮後才定下來的一定要整頓出個名堂來。既不能傷了旗人的身份體麵又要自力更生作養出開國之初旗人們的大勇大智的風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上三旗的旗主從康熙年間已收歸皇帝親自管轄下五旗的整頓就要靠今天在座的各位了。諸位來京之前已經把各旗的參領、佐領、牛錄名單開列清楚呈到了我這裏。我大致上看了看歸屬還算明白清爽。隻是年代久了各旗旗人中換旗、抬籍的不是少數一時怕也難歸原主。我們索性就以康熙六十年為限重新統計。我這裏有一式五份的冊子請大家按照這上邊開的重新造冊歸一統屬然後在京就地會議布達聖意。我算了一下在京的旗人共有三萬七千四百一十一名。密雲、房山、昌平、順義、懷柔、延慶這幾個縣裏可以撥出旗田二百萬畝。旗人中無論老幼每人分四十畝旗田。從今年開始五年內不動旗人的月例銀子。五年後每年減少二成以十年為期旗人們要全部自食其力。我已經請示過皇上皇上答應說隻要旗人們能夠自立可以永遠不交賦稅。實在是有難處的老弱孤寡殘疾病廢的旗人經本主奏明還可照樣由國家養起來。”他說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你們隻要細細地算一下賬就能明白四十畝的出息早就過了現在旗人們的月例。大家要說服旗人們把眼光放得遠一些要體諒聖主朝廷愛養滿洲的至誠。咱們關起門來說一句實在話漢人們累死累活的收那麽一點糧食得交多少稅?納多少捐?受多少層官吏的盤剝呀!就是漢人裏頭的縉紳朝廷也在幾個省裏試行與百姓一體納糧。我們滿洲人的這個優遇還不是因為我們姓‘滿’還不是老祖宗給我們掙來的功德?”允禩長篇大論侃侃而談從廟堂高遠聖恩浩蕩說到旗下生滋日繁、養尊處優的種種弊端。足足說了一頓飯的功夫才把要說的話全都說完了。


    在一旁靜聽的允祿不禁暗想:好講得多好啊八哥真不愧是一把好手!隻可惜他和雍正之間生了嫌隙。早年間假如不是那段兄弟鬩牆的孽緣現在當個安生的攝政王有什麽不好的?就是把允祥、允禮加到一塊也比不上他的這份才情啊!他掃視了一下在座的王爺們說:“我原來也想好了要說幾句的可聽八哥已經說得這麽清楚倒用不著我來說廢話了。宗旨你們都聽明白了也就要按這個去辦。有什麽細務上不清楚的我們還可以在這裏聊聊我見到皇上時也可以代奏。”


    四個王爺誰也不肯先說話大家一直在沉默著。簡親王勒布托是這群王爺中年紀最大的今年已是七十掛零了。他早年曾參加過爭戰也中過箭傷至今左臂還有些抖。看到大家都不張口他可有點忍不住了。隻見他猛抽了一袋旱煙捋著雪白的胡子說:“整頓旗務的事我們沒有什麽可說的也應該說這是皇上的英明決策。鑲藍旗是我的旗下如今看來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別說北京就是盛京那邊雖說有上千披甲人這麽多年他們都沒打過仗有人連馬都上不去了。讓他們辦差就更是一個比一個的窩囊。一天到晚就會養狗轉茶館吹噓祖宗的那些功勞。月例銀子一到手先下飯館去解饞不到半個月就把錢化光了然後就四處去打秋風借債有人甚至賴賬吃喝。我每年的俸祿是三萬銀子得拿出一半來打這些狗才。要論起不爭氣來他們真是讓人恨得牙都直癢癢。可要是轉念一想他們的祖上又都對大清有功你又能拿他們怎麽辦呢?所以去年整頓旗務的詔書一傳到我那裏我就頭一個讚成一萬個的讚成!”他又點著一袋煙說“可如今的情勢已經不同於聖祖初年了八王議政廢了這麽多年連哪個王爺還算旗主都說不清了。鑲黃、正黃和正白是皇上親統的上三旗。十六爺既然管著內務府自然是心中有數。可下五旗呢?每旗中五個參領二十個佐領和三百個牛錄到底是誰今天在座的誰能明明白白他說出來?不把這事撕擄清楚責任就不明談整頓就是一句空話。比如我的一個牛錄在蔡珽那裏當副將他的頂頭上司第三參領花善反而在他手下當馬弁!朝廷的製度和八旗的規矩頂著牛哪你說他們是誰管著誰?就是叫我來管我要訓話是找這個牛錄還是找那個參領?”


    永信和誠諾更是同聲附和他們七嘴八舌他說著自己旗裏的情形。說現在不少人作了官可他們的上司又淪落為沒有差使的閑散旗人你想抓他們根本就抓不著。一直沒有說話的睿親王都羅說:“如今有的包衣奴才都已經是起居八座的封疆大吏了比如福建的方正明就是漢軍綠營裏的。可他的本主牛錄瓦格達現在還是他營裏的哨長兩個人根本不能見麵。去年方正明去奉天見我請求我給他抬籍。我說我是個空筒子王爺哪來的這麽大的權力?我勸他花上幾千兩銀子送給本主瓦格達讓他回家養老算了。”


    勒布托被大家的附和鬧得興奮異常他指著都羅說:“睿親王原來是鑲黃旗的座主王爺順治年間老睿親王多爾袞壞了事他們就一蹶不振了七十多年。鑲黃旗是康熙十二年統歸了聖祖爺親自管轄的。可都羅這位旗主呢?他管的又是哪一旗?真是讓人莫明其妙!”


    聽著這些旗主們的牢騷老八允禩和老九允禟心裏不知有多高興了。其實今天到這裏來的人中除了東親王永信之外其餘的三位都不是他們的心腹。偏偏永信的旗營又集中分布在遼寧黑山一帶是最容易整頓的號召起來也方便這樣一來永信倒沒有了難的借口。自從雍正下旨要整頓旗務以來為了串通王爺們要求恢複八王議政製度老八、老九這哥倆不知費了多少心思。甚至還不惜重金從廣州聘請了兩位英國傳教士。一個送奉天的永信王府另一個禮尊在八王府裏教授英語。從此他們便用英語互通書信。所以四王到京前永信就用英語給老八寫了密信說:“他們各位都有此意但又害怕皇上勢大偷雞不著反倒蝕了米”。現在聽到王爺們都在牢騷這兩個難兄難弟高興得心裏咚咚直跳恨不得馬上就實行那個“八王議政”製度才好。


    老九允禟見允祿閉著眼睛似睡又醒的樣子對王爺們的話好像是聽而不聞他可真是著急了就親自出馬要給這局勢再加上一把火:“你們說的這些八爺和我有的知道有的還是頭一回聽到。現在要說的是整頓旗務而不是整頓政務。你們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心有靈犀一點通永信立刻就搶先說:“我看這兩個事情要一同進行整頓旗務和整頓政務要一齊整才能整出個眉目來。這事由皇上親自主持上三旗和下五旗就全都包括進去了。再不然請皇上暫時將上三旗放權給十六爺、八爺和九爺這樣八旗的的‘事’和‘權’都有了正主一同商量也一同下令這盤死磨不就推動了嘛。”


    允禩轉臉間允祿:“十六弟你覺得如何呢?”


    允祿搖搖頭說:“兄弟說不好這樣的大事恐怕得請示皇上。皇上現在正全力以赴地刷新吏治掌握的是全局是大政他沒法分心來過問旗政更不要說讓他親自主持了。至於上三旗交給我們來管這事關係著朝廷政體我們怎麽敢定?我想最好是讓軍機處、上書房裏了話再由皇上定奪才好。”


    永信一聽這話就火了:“什麽***軍機處?軍機處能打仗嗎?他們就知道玩心眼!青海一個羅布藏丹增人馬不過才八萬年羹堯花了八百萬銀子用了二十多萬兵力還逃掉了元凶。我真弄不明白是皇上漢化了還是我們旗人真的成了酒囊飯袋?當時出兵時我曾向皇上請旨說請以我黑山鑲紅旗的三萬人馬給我三百萬餉銀掃不平青海割了我的頭當夜壺!想不到皇上不冷不熱的給了我一句‘其誌可嘉’四個字哼他不置可否太看不起我們旗人了!”


    勒布托也來了勁兒:“說得對!皇上是太慣縱漢人了。年羹堯得勝還朝時黃韁紫騮千乘萬騎文武百官十裏相迎連在京的王爺們也都得跟著舞拜。想當年我跟著我們老爺子南征福建白雲嶺上的那一仗就滅敵二十萬!有誰來迎接我們爺們一步呢?”


    果親王誠諾聽到這裏也附和說:“對對對就是這話漢人裏頭有幾個是好東西?周培公在當年也曾號稱名將其實沒有我們圖海老將軍他屁事也幹不成!”


    永信見有了幫手更是信口雌黃:“快別提那個周培公他是個心術最壞的人!要不是他建議全數征集在京的旗人我們八旗製度還亂不了呢。聽我們家老爺子說他是為了一個女人得了相思病死的。呸下賤!”


    允禩不動聲色地看著這情景在一旁加火添柴說:“王爺們扯得太遠了那是大行皇帝的事嘛!現在再來說它還有何用?”


    簡親王勒布托興奮得摘了帽子拿在手裏揮舞著:“當時要不是頭疼醫疼腳疼醫腳哪能留下這禍患?如今再重新整頓起來何其困難!”


    永信畫龍點睛地說:“先帝爺那時要不廢除八王議政製度用人行政都出自旗人之手旗政旗務也不至於糜爛到這等地步。”


    勒布托剛要說話誠諾拖著長腔說:“要依著我看還是老祖先的製度好。皇上掌總八王議政!當年我們入關時總共才有十二萬人馬可有了八王議政人馬就指揮得動就能打勝仗。”他用手比劃著“我們橫掃中原橫掃江南橫掃兩廣福建天下雖大誰又敢與我們抗衡!”


    允祿聽到有人已經明明白白地喊出了“八王議政”他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似的覺得渾身一顫連忙喊了一聲:“諸位哎哎哎我說諸位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待眾人停下話頭來他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們還是回到眼前的事說吧。皇上要我們整頓旗務是有他的宗旨的。王爺們說皇上向著漢人這話在康熙年間就有過。其實滿人們血食廟堂安享祖宗的餘德無論是先帝還是當今皇上都沒有虧負滿洲子弟的心。政務上有什麽看法我看還是等旗務整頓有了眉目後再提的好。比如剛才說到鑲黃旗原來是睿親王管著現在上三旗都由皇上親自管睿親王怎麽辦?這是個事兒我回去奏明皇上後必定還有旨意。恢複八王議政事關國體既不是我們的差使也不是我們職權內的事情。我看還是不要說這些吧你們說好嗎?”


    永信瞟了一眼允祿幹笑一聲說:“沒了八王議政我們這些個旗主連一個旗丁也指揮不動怎麽去著手整頓旗務?我真奇怪當年聖祖東巡常常帶著當今皇上一塊去的噓寒問暖地多麽親密無間啊!現在可好咱們趕到北京辦差連個麵都見不到了。請十六爺把我這些話原原本本地回奏聖上。就說我們想念聖躬也有些辦差的難處請皇上召見我們!”


    一直坐在那裏沒有插言的都羅一笑說道:“我和各位的情形不同。我們老親王含冤蒙垢有七十年了如今又恢複了我的世職。我心裏感念聖恩也確實想見見皇上說一說心裏話聽聽皇上的訓誡。我想踏踏實實地辦好差使盡一盡我的本份。”他從懷裏拿出一本奏折來說“十六爺這是我的條陳請十六爺代我轉呈給皇上。”


    允禩已經見過這位睿親王多次了也和他談過“八王議政”的事。可是別看他年輕心裏的底兒卻瓷石著哪!你一說到“八王議政”他就顧左右而言它從來也不和這位八爺正麵說事。可旗務整頓又不能沒有他參加。此刻見他又是頌聖德又是遞條陳的心裏要多膩歪就有多膩歪。他也幹笑著說:“啊睿親王不愧少年老成您遞的這個條陳一定會切中時弊的……”他正要順著這意思繼續挖苦睿親王幾句卻見門簾一挑皇上的三阿哥弘時走了進來。他滿臉莊重也不行禮問好說了聲:“有旨意!”就站到了上。


    幾位王爺連忙跪倒在地同聲說:“奴才等恭聆聖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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