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為了我,也並非全是為了我。」說到這裏,他轉臉看向東方既白,眉心蹙得很深,嘴角也抿成一條細線,「小白,你今日的話未免也太多了些。」


    「是多了,」東方既白知他不願再多講,掩住情緒,強顏笑道,「杏花裙我已經洗淨晾幹了,回了碧山就給山君送過去。」


    阿申擺手,將別在腰間的褡褳取下握在手中,起身朝巷子深處走去,「我每年都會做一件新裙,最後卻全都糟在箱底,這一件,送你了。」


    「那......」東方既白目送他走遠,方才輕聲道,「那我便收下了。」


    說完這句話,忍了許久的悲傷如驚濤駭浪,鋪天蓋地襲來,壓得她痛極無言,隻能貼著牆緩緩蹲下,雙手捧住臉頰。


    她不知自己為何悲痛至此,或許因為那個英雄受難的故事,或許,是因為阿申決絕又執著的等待......


    又或許,是因為她自己——她在不覺間對一個孤鬼衍生出來的一段,由同情演化而來的無望無果的愛。


    淚如泉湧,從指縫中擠擠挨挨地落下,滴在地上,灑落泥間。若此刻她側耳細聽,便應該能聽到枯木巷下方正在發生的某種變化,也許是種子爆裂,也許是新枝萌芽,也許,是某段亙古的情愫,在經年累月苦澀眼淚的浸泡下,緩緩甦醒了過來。


    ***


    第二天進城時,東方既白在街頭巷尾偶爾聽到有人提及什麽「杏花」,什麽「回春」,可是她當時正氣喘籲籲拖著一平車的野味山珍,所以對這些話並沒有加以留意。


    她一路走到況府,卻不讓看門的小廝去知會況尹,隻獨個把平車拖到了況家灶房前。


    平車裏有榛菇鬆茸樹雞蘑,山雞野鴨沙半雞,還有人參榛子山核桃,都是她這些天在山中採摘獵捕的。


    她把東西一包包扛下來交給廚娘,拍了拍手,靠在牆上喘氣。


    幾個五大三粗地婆子看著地上的大袋小袋,眼珠子差點驚掉,不敢相信她一個瘦不拉幾的姑娘能從山上將這些東西拖到況府。她們交頭接耳半天,見她擦了擦汗要走,趕緊上前喚住,「東方姑娘,你這些好東西都是要送給咱們主君補身子的吧,那為何不去見過他再走?到時候主君問起來,咱們幾個也不好交代呀。且姑娘一個送禮的,為啥子偷偷摸摸,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東方既白訕笑著拔腳朝外走,「不見了不見了,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你們家不嫌棄就好,對了,那鬆茸燉山雞最妙,吃了能強身補氣,你們家主君身子正虛,每日喝一盅,不出幾日便能下榻走路了。」


    一個婆子在後麵道,「姑娘放心,主君前幾日已經能下地走了......」


    「這般最好。」東方既白聽了這話,步子邁得更快了,「那我便先走了,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主君這些東西是我送來的。」


    正說著,身子忽然撞上了一個人,她回頭,見況尹正背手看著自己,蒼白的臉上綻著抹溫柔的淺笑。


    第七十八章 執念


    東方既白知自己方才的話全被況尹聽了去,頓時侷促起來,又見幾個廚娘一副看戲的模樣朝她和況尹笑嘻嘻望過來,更是羞得臉都紅了,當下也顧不得其他,扯了況尹的袖子將他拉出院子,一直走到後院的迴廊上方才停下。


    迴廊幽靜,四下無人,隻有那隻名叫彩鳳的鸚哥立在腳架上,好奇地注視著兩個相視無言的人。


    東方既白被這死寂的氛圍烘出了一身汗,終於率先打破沉默,「我......」


    「沒關係的。」


    她聽到這四個字,訝異地抬頭,卻正撞上況尹的眼,於是連忙低下頭去,小聲囁嚅,「什麽?」


    況尹見她腦門上熱汗淋漓,忍不住笑了,誰想這一笑便牽動了內裏的傷,唇邊擠出一聲呻吟。


    「還疼啊?」東方既白看他眉頭緊鎖,忙扶著他在廊中坐下,口中嗔道,「雖說能走了,卻也不能大意,傷得這麽重,許是要養上一年半載才能痊癒......」


    「東方姑娘,」況尹垂頭打斷她,他的眼盯著自己膝蓋,裏麵有些微晶瑩的光,「沒關係的,我沒對清歡說出你的下落,全是出於自願,和你全然無關,也絕對無需你用它物償還。」


    說罷,見東方既白急著開口解釋,便沖她搖了搖手,輕道,「你也不用躲著我,不用心存虧欠,更無需再於此事上糾結,因為你的心意我早已探明。」


    他轉頭看著她,嘴角虛虛攢起一個笑,「我知道你從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我。」


    「你喜歡的人,是山君吧。」他頓了一下,終於將這句在心中藏了許久的話說出,可語言傷人,縱使他早已在心中預演了無數次,可這些字眼從嘴邊滑出的時候,還是心如芒刺。


    「你胡說。」東方既白跳了起來,言辭激動,臉脹得通紅,不知在否定他還是否定自己。


    況尹見她神色緊張,心中愈發篤定,卻強顏沖她笑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先坐下。」


    東方既白挨著他坐了,可依然是渾身僵硬,像一根棍子似的坐得筆直。況尹見她如此,壓住心底的酸楚,輕輕一笑,「小白啊,平日他們總笑我膽小,可在這件事上,我可比你勇敢多了。你看,我這個不被偏愛的都敢直視你的心意,你為何不敢承認自己對山君的情愫呢?」


    東方既白聽了這話,眼角忽然一酸,咬住嘴唇半晌,才含混說出實話,「主君不知,我同你一樣,也是不被偏愛的那一個。」<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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