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這句話,他握住劍柄的手猛地一攥,青筋迸現。寶劍的劍尖朝前竄出數丈,刺透龍身,深深插進池底的淤泥中。


    杏池中掀起滔天駭浪,如千軍萬馬,奔騰呼晡,幾乎要將池水灑幹。


    可未過多久,池心緩緩探出一支紫毫,像是長出來的一般,穩穩立在杏池的中央。池水因此定住,恢復了平靜。稍頃,阿申從裏麵鑽出來,衣衫被水和血染得如同天邊絢麗的夕陽。


    孫起看到這一幕,早已嚇得魂不守舍,拔腿朝杏林那端跑去。他一路跑一路脫下身上的濕衣,到了牆邊,慌不擇路地爬上牆頭,一躍而下。


    兩腳被堅硬的地麵震得生疼,可他卻無暇顧及,起了身順著甬道一路狂奔。可在甬道盡頭轉了個彎後,他卻猛地收住步子,兩股戰戰,不敢再前進一步。


    他被一隊黑壓壓的士兵擋住了去路,他們都是孫少卿曾經的部下,見了謀害主將的兇徒,各個臉上都騰起凜冽的殺意。


    滕玉站在方陣最前麵,麵色冷峻看了他一會兒後,慢慢走近,「二哥,你可有悔?」


    孫起嘴唇翕動幾下,似是想說些什麽,可是最終改變了主意,仰首一笑,「悔?殺死孫少卿,是我此生做得最痛快的一件事,我怎會有......」


    「悔」字尚未從唇舌吐出,下腹便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他低頭,見滕玉將手中的匕首連根沒入他的腹中。她的臉貼到他的臉側,流著淚,「二哥,我本以為我遠離了皇家,便遠離了同室操戈,卻沒想,我還是逃不過手足相殘的宿命。」


    語罷,她唰地將匕首拔出,轉身朝夕陽沉落的方向走去,口中吐出三字,「殺了他。」


    身後回應聲驚天動地。


    滕玉走至甬道口,仰臉,任夕陽的光烘幹臉上的淚,卻始終也沒有回頭。


    ***


    半月後,風雨漸歇。


    一日,滕玉正坐在杏池邊,望著水中那一團暗影發呆,忽然見阿申從院外走了進來,笑盈盈地看著她,手中抱著個木匣。


    「這是什麽?」滕玉看著他小腿以下全部沒入杏花中,走得左右顛仆,忍住笑問了一聲。


    阿申好容易走到她身旁,坐下後,將木匣打開,望著裏麵一團軟白,紅著臉道,「城裏來了個手藝精湛的裁縫,你父王又恰好賞賜了我幾匹尚好的料子,我想著不能浪費這好衣料,於是就......」


    「阿申,又是裁縫又是料子的,與你我有什麽相幹?」


    「我給你做了件裙子,杏花裙,」阿申終於說到了正題,卻僵著脖子不敢看她,「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滕玉一怔,隨後紅臉道出二字,「喜歡。」


    「可公主還未看過......」


    「我穿給你看,好不好?」


    杏花如玉如雪,滕玉站在花叢中,落落大方地將裙裾展開,仰首看著對麵的阿申,「美嗎?」


    阿申的眼睛在她身上停了片刻便迅速移開,清了清嗓子,剛想回答,卻又聽她道,「不是說裙子,是說人。」


    阿申聞言,驚得差點跳起,口舌打結地沖她道,「公主天香國色,根本無需小人評斷。」


    滕玉走到他身旁,看著他,口中嗔道,「你這個人啊,明明很聰明,可有時候,卻又是傻的。」說罷,見他仍垂著頭不敢看自己,便在他身旁坐下,片晌後,柔聲道,「阿申,謝謝你,你知道我這段日子苦悶,所以想哄我開心對不對?」


    「公主開心一點了嗎?」


    「嗯。」


    兩人久久沒有說話,隻望著杏花浮蕩,萬枝搖曳,仿佛被那花隙間的和風帶走了思緒。


    片晌後,滕玉撿了顆石子投進池中,看它沉入水麵,輕聲道,「半月了,蟠龍仍然好端端地盤在水底,屍身不腐不化。反倒那湛盧,在釘死蟠龍之後便消隱無蹤,好像融化在池中一般。所以今日父王說,以後這杏池便不叫杏池,改名為劍池才對。」


    阿申望著碧水,嗬地一笑,「劍池,我懂了,正是這池水中的劍氣讓龍身永不腐化的。」說到這裏,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一個縱身躍入池中,浮上來時,手中抓握著兩隻巨大的龍眼。


    滕玉有些嫌惡地瞪著還沾著血跡的龍眼,「阿申,你挖它們做什麽?」


    阿申將兩隻龍眼洗幹淨,這才爬上來重新在滕玉身旁坐定,「閔國缺水,以前全靠蟠龍行雲布雨,現在有了這龍眼,無需那畜生也能水源不絕。」說著抿唇一笑,「龍眼便是泉眼,而且是永遠不會幹涸的泉眼,隻不過這條蟠龍惡念太深,所以要將它用咒語封印住,才能確保他人不被它蠱惑。」


    滕玉麵露喜色,再也不嫌棄那龍眼醃臢,拿過來揣在懷中,「我正擔心這個,閔國雨水少,三年一旱,現在有了這泉眼,便不用怕了。」


    說著她情不自禁地轉過身,凝住他的眼,「阿申,你真是我的福星。」


    阿申被她盯得耳根子都紅了,想說些什麽回應,怎奈腦袋裏被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填滿,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正在侷促之時,宮內的傳令官從外麵匆匆走進來,見了兩人,連禮數也顧不得,便沖他們揮臂大喊,「殿下,出怪事了,大王命您速速回宮。」


    滕玉起身看他,「何事如此慌張?」


    那傳令官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頷首道,「是孫少卿......孫少卿的心髒又開始跳動了。」<h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章台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海一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海一鼠並收藏章台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