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盯視著他瘦弱的身軀,滯了片晌,一字一句道,「以身飼龍,是為度化。」


    「啊。」男孩瞠目,發出不知是絕望還是驚訝的一聲輕呼,為母親,也為自己,「難到我最後......最後也要被......」


    抓住他肩膀的手力氣更重了一些,族長盯視著他,「百濮之族尚水,人死之後都要船葬。而龍能行雲布雨,掌四海四瀆。若它能消災降福,實乃我族之幸,反之,則貽害無窮啊。」


    說到這裏,濮河中突然傳來激流聲,那條吞了母親的龍忽然將河水從中間劈開,遊至河岸上,身子貼緊河灘抽搐了片刻後,又重新退回濮河,銀尾在水麵上一閃,便消失不見了。


    河灘上,多了兩枚手掌般大小、白生生的龍蛋。


    族長見狀,忙拉了男孩走過去,俯身將那兩枚蛋揣進懷中,看著男孩道,「孩子,它們是你的龍,以後,你便也要像你母親一般,撫養馴化它們,擔起豢龍氏的天職。」


    他說著將兩枚蛋塞進男孩手中。男孩觸到冰冷的蛋殼,隱約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那脆弱的蛋殼下跳了一跳,手一滑,將它們扔在河沙中。


    族長發出一聲驚呼,俯身便要將龍蛋撿起,可手指還未碰上蛋殼,便聽到「哢嚓」一聲輕響。蛋殼中間浮起一道裂縫,緊接著,又是一道。未幾,參差的縫隙中探出兩隻粉紅色的腦袋,比手指肚大不了多少,左右擺動了幾下後,先後發出一聲稚嫩的嘶鳴。


    族長看見那剛剛誕出的小龍,激動地拉著男孩一起跪下。他捧起它們,一躬一起的模樣像是虔誠的叩首。


    「孩子,它們屬於你了,」他注視著男孩,眼中微光起了又落,「不過你要記得,它們心中的邪惡就像蒲河之水,稍不防備,便會溢出來。這邪惡,不僅會侵蝕它們本身,就連身邊人,都不能倖免。」


    這句話男孩沒有聽進去,他看著那兩條剛剛出生的小龍,滿心都是它們成年之後,自己被族人們扔進濮河中去餵龍的場景。


    所以當晚,他就離開了自己出生的村子,帶著兩條龍一起。


    他並不知道犧牲的意義,隻知這犧牲若不是出於自願,那便是他人蓄謀已久的一場謀殺。


    ***


    墨汁重新歸於平靜,映出阿申自己的影子。他注視著硯台,心緒被在幻象中看到的蒲河之水攪得紛亂。


    孫起是濮人,是豢龍氏......他搓摩著紫毫前端,眉心深蹙:他養育著龍,卻沒有用血肉之軀饗龍,故而才養出了這樣一頭不僅殘忍吞食同類,還殺人嗜血的怪物。


    阿申抿緊唇:百濮的族長說,惡龍心中的邪性不僅會侵蝕它們本身,就連它們的身邊人都不能倖免,那麽孫起——這個從小便豢養惡龍的人,會不會早已被邪惡侵蝕得半點不剩?季媯的死,孫少卿的沉淪,會不會都與他有關?


    念及此處,他隻覺心中躁動難安,正想著要不要與滕玉商議,卻忽聞窗外街市上傳來一陣喧譁。阿申走過去,尚未推開窗,已經聽到了樓下熙攘人群的熱議。


    「孫少卿被季家人捆住押走了,說是要將他帶到王宮,到大王麵前為自己的女兒討個公道。」


    「聽說他赤著身,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就被綁了。這也未免太失禮了些,怎麽說,人家也曾是名滿四方的孫少將軍。」


    「什麽將不將軍的,現在他是殺人犯了。季媯的屍體在他院中的花叢下被發現了,現在證據確鑿,孫少卿是無論如何也抵賴不了的了。」


    聽到這句話,阿申心頭泛起一陣驚跳:季媯不是被蟠龍吞食了嗎?屍體又怎麽可能出現在孫少卿的院中?


    他知此事定有詭異,於是不再耽擱,下樓出了客棧,一路跟隨人流而去。


    走過兩條街巷,人群愈發密集,在前方聚成一個黑圈。阿申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擠進去,可是看到麵前衣不蔽體,被五花大綁的孫少卿時,卻猛地頓住了步子。


    孫少卿被橫綁在一根木槓上,渾身的肥肉都從麻繩的縫隙中擠了出來,乍一眼望去,就像是一頭將待宰的年豬。


    季家的四個僕人兩兩抗住木槓的兩端,卻仍累得氣喘。季昌帶著兩個兒子和幾個家奴跟在旁邊,一邊走一邊沖圍觀的人群恨恨數落孫少卿的罪狀。


    「殺人埋屍,還騙我們不知季媯去了何處......我可憐女兒,就被埋在他孫少卿的院子中,一絲不掛啊......也不知這喪盡天良的畜生為何要殺害她......」


    季昌說著愈發急怒攻心,加快幾步走到被堵上了嘴的孫少卿麵前,衝著他被日頭曬紅的臉左右開弓,「啪啪」扇打數下,高聲道,「畜生,你的良心被狗啃了,前日我還隻當你是一堆糞土,窮極齷齪之能事。可現在,縱是將你千刀萬剮都難瀉老夫心頭之恨。」


    說罷,他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幾欲站立不住,好在被兩個兒子扶住,才沒有癱倒在地。


    圍觀之人見到這一幕,心中俱激憤起來,指著動彈不得的孫少卿切齒怒罵,有幾個人,還拾起地上的石塊朝他投擲過去,隻是幾下,便已將他砸得鼻青臉腫,滿頭腫包。


    第七十三章 第二人


    孫少卿口中發出含混不清地怪叫,可是剛叫出聲,臉頰便又捱了重重幾記耳光。


    季昌掙脫兒子們的拉拽朝他撲過去,一邊打一邊指著他罵:「被砸幾下你便受不住了?我女兒呢?她死在你手下的時候有多疼,有多絕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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