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那人笑著,笑容裏卻沒有一絲暖意,「那本公子是否也可以一個失手,無意間殺了你?」


    第六十七章 糞牆


    「哥哥。」


    公子越聽到滕玉的聲音,眉梢輕輕一動,回頭看她時,見她正皺眉望著自己,「你怎麽每次殺人都說是為了我?我過生辰,你屠城為我慶生,我寢疾,你生埋戰俘祭祀先祖,祈求他們保我平安。方才那歌妓根本沒碰到我,你就砍掉她一隻手。」


    她走過去擋開公子越手中的劍,厲聲道,「哥哥,我早就說過,我最厭你嚴酷殘暴,可是現在,你還是要當著我的麵,殺死我的至交是不是?」


    「至交?」公子越雙目中的寒光熄了,嘴唇翕動幾下,「滕玉,你何時與他成為了至交?他就是個紀國逃來喪家狗,整日聲色犬馬,日夜荒淫。他全家都被紀王殺了,他卻因為貪生,不敢回去報仇,賴在咱們這兒,以家醜為談資,取樂他人。你今日難道沒有聽見,席上的人是如何嘲諷他的?這樣一個卑劣不堪的小人,有什麽資格成為你的至交?」


    這話說得急促,他的臉先是蒼白,後來便鍍上一層紅,聲音也一頓一提,像是鼓點一般。


    「哥哥,」滕玉瞥了阿申一眼,見他的模樣並不像受屈,反而隻是沖她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再為自己分辨,便放下心來,隻衝公子越寒聲一笑,「對牛彈琴,多說無益,不過這個人,我是一定要保的,你不要在他身上動一點心思。不然,」她走近他,一字一句道,「我此生不會再認你這個兄長。」


    「滕玉,你為了一個......這樣的人,便要捨棄哥哥嗎?」公子越攥緊手掌,臉上的神色似是已經傷極,他闔上眼,片刻後,又睜開瞪視著依然對自己行禮的阿申,冷笑一聲,負手離開了。


    阿申見他走遠,方才直起身子,慢踱至滕玉跟前,看著她道,「殿下無需為了我與儲君殿下起這樣的紛爭。」


    滕玉乜眼覷他,「我說過了,你以後不要再叫我殿下。」


    「滕玉。」


    她笑應一聲,又道,「我也不是全為了你,那個人,」她清清嗓子,「我哥哥,他那把劍沾了太多的血,我早就厭了他殺人如蒿,所以才故意氣他。」


    阿申聞言點了點頭,又抬頭看向她,夜色中,滕玉雙眼像被蒙上了一層紗,朦朧又動人,他覺得自己能記一輩子。許多許多年後,他想起那日的心境,才暗嘲自己又何止記了她一輩子。


    「滕玉,你為何信我?」他一滯,終於問出心裏的話,可話一出口,卻忍不住先為自己分辨,「我沒有像你哥哥說的那般日夜荒淫,是真的。」


    「我知道。」滕玉垂著頭,聲音小了一點:即便知道他在偽裝,可方才看到那歌妓鑽進阿申懷裏,她心頭還是有些泛酸。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她覺得煩惱,因此決意不去看他,隻盯緊自己的腳尖。


    阿申看出她的失落,「你若是不喜歡,我以後就......」


    「你問我為何信你,」滕玉抬頭打斷他,眸光在眼簾下閃動著,「那時我的船跟了你一路,仲春時節,柳絮飄飛,你穿著一身白袍站在船頭,仿佛是柳絮拚出來的一個影子,」她抿嘴,黯然神傷地一笑,「那塤聲是世間最悲傷的樂調,我知道那是你吹給親人的悼曲,所以,我又怎麽可能像他們一樣誤會你?」


    她抬眼看著他,「我也知道你在閔都所行所做,是為了掩人耳目,尤其是紀王派來的那些探子的耳目,可是阿申,你能否告訴我,你這般忍辱含垢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阿申的聲音像鑽進了撲麵而來的一陣風裏,輕得有些不真實,「我要借你父王的手,為我申家八十八口人報仇。」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喧譁,打散滕玉心頭的震驚,她看了阿申一眼,似是想說些什麽,可是終究一語未發,朝孫府大門的方向走去。


    喧鬧聲正是來自於此處。宴席剛散,接人的馬車牛車在門外排成幾列,可上了車的客人們卻並不急著走,一個個掀開簾子,翹首朝孫府大門的方向張望著。


    滕玉走至大門時朝後望了一眼,發現阿申也跟了過來,見她回望,便低了頭,側身立在一旁,似是有意在眾人麵前與她疏遠。她並不著意,提步上了玉階,終於看見了喧鬧的來源。


    季昌正一手揪著孫少卿的的領子將他朝門內推搡,口中的話被上前阻擋的家丁們撕扯地七零八落,但飛出來的隻言片語還是被圍觀的好事者拚湊完整了。


    「她等了你這麽多年,將自己等成了閩都的一個笑柄......你不顧念她的真心我不怨你,畢竟這是她心甘情願的,我這個當父親的都管不了,也不能強迫你去成全她......可是......可是她現在不見了,就是在你們孫宅不見的,你不僅沒有絲毫愧疚,還告訴我這都是她自找的,與你無幹?」


    季昌長吸一口氣,吐出來時兩片幹癟的胸膛顫動不已,口中卻仍「嗬嗬」笑著,「是我教女無方,讓她戀慕上這麽一個豚彘不如的東西,怪不了別人,隻能怪我自己......」


    話罷,他鬆開手,用力將拉拽住自己的家丁甩開,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冠,沖被家丁圍在中間的孫少卿啐了一口,高聲道,「糞土之牆,虧老夫以前還認你是個英豪。」


    說完便蹣跚著朝階下走去,可剛邁出步子,卻被從旁側斜過來的一個人伸臂擋住,那人躬身沖他行了一禮,「季大人,晚輩請您收回這句話。」<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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