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皇室,有些事情,應該早些習慣為是。」申奢很輕很輕地道出一句話,說完,見對方沒有回應,朝後退出兩步,身子壓得更低,「是我冒昧了,請公主見諒。」


    「你起來吧,」滕玉抿嘴一笑,「一個禮接著一個禮的,不累嗎?」說罷,她看他,「申奢,你說的這些話,早就該有人告訴我,隻是他們都不敢說。其實我自個也知道皇家無情的道理,可我也總是騙著自己,不敢麵對。」


    她見他仍不起身,索性上前一步,伸手將他攙起,眼對眼一笑,「今日聽你直言不諱,我倒也豁然開朗了,有些事,不管我願不願意相信,它就擺在那裏,像個明晃晃的太陽似的,不看也能被灼到,你說是不是?」


    申奢正漲紅著臉,一點點抽被她拽住的袖子,乍然聽到她問自己,便又沖前行了一禮,「公主說的是。」


    滕玉鬆了手,嘴角漾笑,「是什麽?你這個人,都說了不讓你行禮,卻偏不聽。」


    申奢聽這話便忙立直身子,淺看一眼她的笑靨後,卻又一次垂下頭,等沸騰的心緒平靜,方才慢慢道,「恕在下冒昧,公主今日躍入杏池,是為何故?」說完見她凝著自己,續道,「我看殿下在池邊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跳進去,似是思量了良久,想來,定不會是追憶往昔,想像兒時一般在池中戲水。」


    滕玉看著他輕嘆,「你真的是個聰明人,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說完,她又望了一眼牆那頭開得正盛的杏花,輕聲道,「我是在找季媯,她是卿士大人季昌的女兒,也是我的摯友。半月前,她來孫府找我哥哥孫少卿,可是一去不返。」


    她略略一頓頓,「隨行的婢女親眼見她進了孫府,可她在車上一直待到黃昏,都沒有等到自家小姐。」


    「那殿下為何要來杏池?難道那位小姐的失蹤與這池子有關?」申奢蹙眉望她。


    滕玉抿抿唇,瞥了申奢一眼,「這件事我未告訴過別人,你是第一個。申奢,我前日在杏樹的一根枝丫上,發現了季媯的玉鐲。它就掛在那裏,被杏花掩映著,若不是我走過去的時候,它忽然被一陣風掀到前麵的草地上,我是斷斷髮覺不了的。」


    「公主的意思是,季媯最後出現的地方,是杏池?」


    第六十六章 阿申


    滕玉凝著他,「那鐲子是季媯過世的母親留給她的,她分外珍惜,雖然有些大,卻從不離身。」


    申奢拱了拱手,「恕在下直言,公主的膽子著實是大了些,即便懷疑季媯的失蹤或與杏池有關,也不該隨隨便便就跳進去......」


    說罷,見滕玉一語不發斜睨著自己,眸光被眼睫下洇出的兩片陰影蓋住,忽然舌頭打結,「我沒有......在責備殿下......」


    「不是責備,那便是關心?申奢,你我第一次相見,你為何對我如此上心?還是說,你仁民愛物,對每一個人都關心備至?」


    「我......」他被這一連串問題逼得麵紅耳赤,差點就要奪路而逃,但終於,還是穩住了陣腳,沖滕玉拱拱手,慢道,「我雖與殿下第一次相見,但殿下在我心裏,已經被描繪了千千萬萬遍。」


    「你,」滕玉紅了臉,輕喝一聲後,清清嗓子,「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這話被我父王和哥哥聽見,你肩上就算扛著幾個腦袋,也是一個都留不得的。」


    申奢退後一步,垂著頭不看她,小聲道,「我不怕掉腦袋,更不怕被誰人知道,隻想公主明白,此話絕非褻瀆,而是一句實言。」


    滕玉聞言怔住,過了片晌,垂頭擰著濕漉漉的頭髮,輕聲道,「我母親常說,癡情的人,下場總歸是不大好的。」她頓一頓,「我以前不明白,現在看到季媯,多少算是懂了一些。」


    申奢聽到前一句話,心頭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悲涼攫住,震顫不已,好半天才接道,「殿下方才說,季媯來孫府是為了找孫少卿?」


    「什麽都瞞不住你,是不是?」她悽然一笑,「全閔國人都知道卿士大人家的二女兒愛慕著孫府的大公子,為了等他,一直拖到二十歲都沒有嫁人。」


    申奢略一沉吟,「孫少卿是名滿天下的少年將軍,十六歲那年,初次征戰即率領五百驍騎深入敵境數百裏,把敵兵殺得四散逃竄。後來三涼山一戰,擊敗四路反王大軍,關口活捉王僚,力擒天錫,橫掃千軍,救大王和儲君脫困。而當時,他也不過二十歲。大家都說孫府的後起之秀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可惜後來的長岸之戰中,他遭遇伏兵,雙股中箭,隻能回家養傷。」


    他皺眉,「此一戰之後,便再未聽到他的消息,就連方才的宴席上,也沒有見到他,也不知他現下怎麽樣了,傷勢有沒有恢復?」


    滕玉聞言眉心浮起愁雲,輕嘆一聲道,「大哥當時雖然傷勢嚴重,大腿麵全部潰爛,但父王念起英勇,張榜天下,遍尋名醫為他療傷,故而半載後便也能起床走路了。不過郎中說他需要好好將養,不能再入戰場,否則或許會留下後患。」


    她垂眸看著地上的水漬,目露哀色,「讓一個將軍不上戰場,無異於折斷了雄鷹的翅膀,所以自此後,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醉生夢死,縱情於酒色的浪蕩公子。今日他沒來赴宴,你當是為什麽,不過是因為昨晚的酒還未醒,起不來罷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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