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尹隱約猜出她口中的那個「他」指的是誰,卻不著意於此,隻衝清歡急道,「東方姑娘那時才五歲,什麽都不懂,她和這件事又有什麽相幹?」


    清歡臉上笑容未退,「她是那兩個畜生的血脈,單憑這一點,我就容不下她。」說罷望向窗外,下頜微微揚起,「十幾年前,她就應該和那對畜生一起死在河灘下了,多活了這麽久,不虧了。」


    「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裏的,」 況尹促喘,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別做夢了,我死都不會說的......」


    最後一個字被一聲輕呼取代,他瞪大眼,看清歡的手指嵌進自己的左胸,朝裏入了一寸......


    血猛地湧出,在衣服上洇出一灘暗紅,況尹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忍不住叫出一聲「疼」,眼眶一酸,淚便湧了出來。


    清歡輕嗤,「疼?這才到哪一步呢,公子,你知道那對畜生是怎麽死的嗎?」說罷不顧況尹瞪目痛呼,手指又朝裏入了半寸,笑道,「我剜出了他們的心肝去餵了狗,然後把他們碎屍萬段,埋在河灘下麵。」


    她盯著況尹,眼角寒光猝起,「若想不被發現,那可是要費上一番功夫的,好在我不怕麻煩......」她笑,聲若幽冥,「方才看你們在河灘祭拜,簡直讓我噴飯,那些骨渣碎肉早已進了魚腹,流向五湖四海,你們拜的又是哪一路的野鬼孤魂,牛鬼蛇神。」


    說罷,手指竟然又朝況尹皮下進了一點,疼得他青筋暴起,幾乎要從榻上跳起。


    「還不說嗎,公子?」清歡將他摁住,看著順著手指淌下來的鮮血,抿唇,「再剜下去,就要碰到心髒了......對了,你還沒見過人心是什麽樣子的吧,我來告訴你,人心很熱的,熱得燙手,挖出來還會在掌心裏蹦著,嗵嗵嗵,好像不願意停下似的......」


    「公子想看看自己的心嗎?我能感覺到它跳得很有力,想來,是一顆很厚實的心呢。」


    「他就把你教成這樣嗎?」況尹疼得渾身發冷,每一塊肌肉都在戰慄,卻仍攥緊掌心,盯視著清歡的眼睛道出一句話來。


    「你說什麽?」清歡身子一顫,渾身的戾氣忽的消散了,唇角抽搐著,「你說什麽,你在說誰?」


    況尹忍住劇痛,避免眼風落到胸口那大團的殷紅上,穩住牙關,輕道,「我曾聽人說,他宅心仁厚,登臨皇位後,即便有內憂外患,卻仍施仁政,寬政減刑,複查平反冤案......故而,他失蹤了十幾年,民間還是有人緬懷他,紀念他......」


    喉嚨裏泛起一股腥甜,被他強壓下去,「說句會掉腦袋的話,先帝和當今聖上為何如此忌憚他,幾十年來不間斷地派人尋他,你想過是為什麽嗎?他手中無兵無權,和皇權在握的帝王比,簡直輕若蚍蜉,可他們,為什們還是要找他?」


    「因為他在許多人的心裏。」說出這句話,況尹感覺插在自己胸前的手指撤出些許,可痛意並沒有因此減退,反而又加劇了一些,疼得他冷汗直冒,幾乎要背過氣去。


    可他還是繼續把話說完,「可是你,你是他教化出來的......我懂,你為了護他周全,為了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一條活路,必須要冷血殘酷,可是東方......姑娘,她......對他對你們毫無威脅,甚至,也從未想過為她的父母報仇,這樣一個人,你若是殺她,於他,又何嚐不是一種詆毀和敗壞?清歡,你不願把善心施捨給別人,至少,也要為他存留幾分吧。」


    「善心?」


    清歡本已還神色恍惚,乍然聽到這兩個字,眸光倏地收緊了,她搖頭,須臾冷笑,驚起簷下幾隻歇腳的夜鳥。


    「善心?曾幾何時,我想去做一個善良的人,為了他......」她說著死死咬住下唇,手握成拳抵在鼻尖,「可是後來我發現,當你在這世間無依無靠,便不能隨便施捨善心,否則,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緩緩闔上雙眼,想起雪停之後的那個冬日,那天是上元節,燈會上,公子說想要一盞和宮中一樣的金魚燈籠,她便去買了。走上拱橋時,不知為何心跳得厲害,於是趴在欄杆上回望他。


    他站在橋下,眼睛被周圍的燈火暈出溫柔的色澤,見她回頭,慢慢垂下眼睫,又倏地抬起,沖她說了句什麽。隻是當時人聲沸沸,她聽不清楚,於是大聲沖他道,「公子,等我買燈回來。」


    他點頭,道了句好,臉頰粉得發紅,手腳似是無處可放,靦腆且拘束。


    清歡仰頭,眼中明明無淚,況尹卻依稀從中看到了水光。


    「我是我,他是他,」她狠辣一笑,「我欠下的每一筆血債,都會自己償還,輪不到他頭上。」


    第五十九章 恩


    況尹「嗬」地笑了,牽動了胸口的傷,疼得他皺起眉來,一連嗽了幾聲,咳了滿嘴的血。


    「你笑什麽?」清歡怒視他,手指卻未再朝裏深入。


    「我笑你自欺欺人,」況尹半邊臉被唇角溢出的血沫染得殷紅,卻仍遮不住他白得發青的臉色,他笑,「你所做的事怎會與他無關,清歡,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他吧?」他低頭,看清歡被鮮血浸紅的手指,輕道,「你真的不怕後人對他的評價上,沾滿了你手上的血嗎?」


    這句話如驚雷貫野,清歡抽了一口氣,失神地看著況尹,眼中卻什麽都沒有,仿佛在剎那間被斬斷了魂識。


    就在她神思渙散之時,屋門卻忽然被一股冷風撞開,風速極快,掀亂了她滿頭的青絲,也驚起草叢中棲息的夜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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