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下了,」她沖他笑著,一隻手抱著銅盆,另一隻手輕撫去頭頂的花瓣,「阿申,你可不要食言。」


    ***


    東方既白在自己如鼓點般的心跳聲中醒來,張眼,卻發現自己枕在阿申的膝上,臉頰被他的靈體沁得冰涼。


    「讓我陪你曬太陽,自個卻睡得像頭豬,是拿我當靠榻了吧?」阿申搖著羽扇,從上方睨眼看他,神色冷峻,和夢中的木訥蠢鈍的模樣全然不同。


    東方既白猛地直起身,目光撞進他的眼中,促聲道,「那個盆子......」幾個字出口,後麵的話卻不知該怎麽講了,隻能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心亂如麻。


    「小白,」阿申看著她嘴角未幹的涎水,輕蹙了下眉,「你夢到什麽了?從晨起一直睡到午後?」


    第五十六章 祭祀


    東方既白不知該從何說起,那離奇的夢境,究竟是她日有所思終成一夢,還是預示著某種如天方夜譚一般的聯繫,她不得而知,更不好意思向他求證,於是隻能佯裝鎮定,「昨晚一夜未睡,也不知怎麽的,閉上眼就不省人事了。」


    說罷,也不等阿申回答,便起了身朝院外走去,到了門口,才回頭看向他,聲音中卻仍留著掩飾不住的慌亂,「山君,我忽然想起今日還有些事情要做,這就.....這就先下山了。」


    話音沒落,人已經上了林徑,轉眼間,背影就消隱在隨風飄擺的柳條後頭。阿申本還想叫住她,羽扇抬起,卻又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於是搖了搖頭,回首看身後那間窄小的內室,目光所掠之處,偶瀉幾絲溫柔。


    ***


    走到碧山腳下時,東方既白還在回味著方才那個怪夢,想著想著,腦海中便浮現出阿申藏在樹後的那張木訥老實的麵孔,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東方姑娘,何事這麽好笑,也說來與我聽聽。」況尹正斜倚在一棵樹下,身旁站著兩個小廝給他扇風,現看見東方既白的身影,忙撇下那小廝朝她迎去,嘴角噙笑,麵若春風。


    東方既白剎住步子,疑道,「公子是在等我嗎?」


    況尹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裝成是偶遇,可還是被姑娘給識破了。」


    東方既白在心裏輕喟:這「偶遇」未免也太刻意了些,一麵又想起夢裏的阿申的窘態,頓覺這一南一北的兩個人著實是傻到一處去了,唇角便又泌出絲笑意來。


    「姑娘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總是......在笑。」況尹從旁側瞅她,見她搖著頭否認,又道,「姑娘要到哪裏去,我陪你一起。」


    「我......」東方既白本還在踟躕,現在聽他這麽問,心裏卻忽然篤定了,「我想去祭拜爹娘,」她看著況尹驚詫的臉,垂下目光,「他們就在河灘下麵。」


    ***


    長河日暮,香燭的煙被風吹得飄向一側,與河麵上那些終年不散的霧氣融在一起。


    東方既白抱膝坐在一堆灘石上,看著那白煙裊裊,一言不發,更遑論磕頭跪拜。況尹見她沉默至此,倒是心急起來,卻也不敢相勸,隻自己掀了衣擺,在香燭果盞前跪下,輕叩一首後,雙掌合十,默道,「請二老保佑東方姑娘此生順遂,福運無邊,多謝多謝。」


    說罷,輕扯了一下東方既白的袖口,小聲道,「東方姑娘,你也說幾句話給你爹娘聽吧。」


    東方既白看著那香燭寒笑,「勞煩公子帶我告知,說請他們無需牽掛我......」說到這裏,又覺這話實在是諷刺,便摁住話頭,拍幹淨掌心的泥濘後,從灘石上站起來。


    「這便走了?」況尹見她起了身,也連忙站了起來,觀其麵色,終是沒有多勸,隻走到她近旁,故作輕鬆地一笑,「我送姑娘回碧山吧。」


    兩人一起沿著河灘向前走了幾步,東方既白回頭望向香燭的三點紅光,猶豫片刻,輕聲道,「況公子,有句話我還是要再同你講一遍,此事牽連甚廣,其中多涉古怪,所以,所以這些日子,你還是少同我接觸,省得引火燒身。」


    說罷又忙加了一句,「我並非故意找藉口疏遠你,」她想起他方才說的那句話,柔聲道,「我也希望你福運無邊,遠離禍患。」


    「我懂。」況尹的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模糊,眼睛裏的光卻是灼亮的,他笑,微微點頭,「我聽姑娘你的便是。」


    東方既白舒了口氣,心中一塊石頭卸下,正想著要不要就在此處與他道別,目光卻無意間瞥到不遠處,匍匐在砂石上的一團黑影。


    影子方才明明在動,仿佛被風吹得翹起了似的,可當她望過去的時候,它卻停下了,像一匹緞子,紋絲不動地貼在河灘上。


    東方既白心中起了疑,快步走到況尹身前,一隻手摸進衣襟,掏出三張塗了硃砂的道符。


    況尹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唬住,屏著聲,大氣也不敢喘出一口,在夜色中胡亂尋找著讓她戒備的東西。可是他看了半晌,卻仍沒瞧出任何異常,於是伏低身子,沖她耳語,「姑娘,到底......瞧見了什麽?」


    話音未落,兩丈外忽然騰起一團影子,被河中飄來的霧氣籠著,辨不清是人還是別的。與此同時,東方既白將手中三道黃符同時拋扔出去,道符如鋒利的輕刀,刺破白霧,全數貼在那影子身上。


    「女兒,是我呀......」


    霧氣消散,隻餘幾聲嗚咽,在原地彌久不散,像是從灘石中生長出來的一般。三張黃符隨著影子的消失輕飄飄落下,被石縫中的河水浸濕,上書的硃砂溶化,仿佛一灘血跡。<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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