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汩汩,從他的喉中冒出,血泡堆擠在深可見骨的創口上,就像一朵重瓣的花。


    「相公,相公啊......」女人從震悚中回過味兒來,扔下手裏的瓦罐朝那人撲過去,手指顫抖地去捏握傷口,可是皮肉被血泡得濕滑,她摁了幾下,非但沒有把血止住,反而眼看著創口中湧出更多的鮮血,一汩一汩,冒不完似的。


    「啊......」她終於無法承受這如此血腥的一幕,尖叫一聲,身子朝後一挫,伏坐於地,掩麵痛哭。


    聲音引來本已因驚嚇散開的人們,他們三五成群,圍繞著這一對生死兩隔的夫妻,竊竊議論著。


    「剛才也沒看到有人到影窗後麵去啊......」


    「是啊,也就這麽一剎那的事情,怎麽連行兇之人的影子都尋不到,真是奇怪啊。」


    「可憐了,聽說他們家還有兩個沒有成年的孩子,失了這頂樑柱,一家人可怎麽活啊......」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麽人,你說,一個演皮影戲的,怎麽還能和人結下這樣的深仇大恨,以至於要殺人......」


    這些話挑動了東方既白心弦,她慢慢踱到方桌旁,伸手捏起那隻另一頭纏在男人手指上的皮影,靠近燭火細瞧:是哪吒,披金甲紅綾,腳踏一對火輪,威風凜凜......她蹙眉,腦海中忽然浮出阿申講的那個故事:舊宮,太祖,皇孫,心不由地一跳,手一鬆,將那皮影小人扔在地上。


    第五十一章 阿元


    皮影牽動了男人的手指,引起了還在哭嚎的女人注意,她見沾了血的皮影落地,瘋了一般撲過來,把東方既白搡到一旁,高聲道,「不要碰它們,這是他的寶貝,你不要碰它們。」


    她說著把那一張薄薄的皮影揣在懷中,拍掉沾在上麵的灰塵,就像抱著一個嬌弱的嬰孩。可是,當她低頭看見「哪吒」臉上沾染的鮮血時,麵色卻陡然變了,瞠圓雙目,切齒用力撕扯著皮影,撕不動,竟張口用牙齒扯咬,猶如癲狂了一般,口中還在不斷叨念,「是你,是你們害了他,害了他啊......」


    眾人見她這般模樣,皆唏噓不已,況尹怕東方既白被女人傷到,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把她拽到一旁,小聲道,「看當下的情形,想必是問不出什麽的,這樣,我派幾個人幫她料理她官人的後事,等過幾日她心緒平穩些,咱們再找她詢話,你看如何?」


    東方既白本來就心下不忍,現聽況尹如是說,便點頭答應,旋即又道,「我也留下吧,或許能幫些忙。」


    兩人正商量著,旁邊便有人出來為他們出主意,「找她詢事,還不如找她家那大兒子,那孩子生性沉穩,書讀得也好,是個能撐得起事的好孩子,比他母親倒是還強些。哎,隻可惜他爹一走,也不知這孩子還能不能繼續讀書了,可憐,可憐呦。」


    「那孩子叫什麽名字?」


    「袁薑,喏,他們家就住在枯木裏枯木巷。」


    ***


    站在巷口等袁薑的時候,東方既白還在想這裏為何要叫作枯木巷。她環顧四周,隻見數萬朵木香花正從牆頭傾瀉而下,黃蕊檀心,清香低起,沁人肝肺。遠望,又見薔薇垂枝,似絳雪千片,綿延不斷,築起堵堵花牆。


    「枯木巷,」她輕道三字,「這名字起得也太不合意了。」


    況尹正翹首看著巷子盡頭,聽她這般說,便接道,「聽說,很久之前,這裏有一株杏樹,蔥蔥蘢蘢,綠蔭如蓋,花開之際,整條巷子便會被白玉似的杏花籠住,像是在飄雪,比現在這些俗物美多了。」


    東方既白聽到杏花,心裏已有些觸動,嘴上卻道,「不可能,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杏樹,再說了,便是真有,這裏為何又叫作枯木巷?」


    況尹笑,「這我便不知了,想來,也不過是個傳說罷了。」


    說著,眉毛輕輕一揚,看著巷子盡頭走出來的一個人影,「那就是袁薑吧。」


    東方既白扭頭朝巷中看去,果然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朝他們走來,身著素服,麵色憔悴,到了兩人跟前,先是行禮,後又對況尹千恩萬謝,感激他慷慨解囊,讓父親的屍身可以斂棺安葬。


    「都是小事,」況尹最不習慣被人感謝,截斷袁薑的話頭,轉到正事上來,「你父親的事,官府的人是怎麽說的。」


    袁薑輕喟,「官府已經找了幾日,還是尋不到那賊人,不過也不能怪他們無能,聽我娘說,那人來去無蹤,無人看見他的真容,更無人看見行兇的過程,所以官府找人,簡直如同大海撈針。」


    「也是,」況尹點頭,「你父親當時坐在影窗後,我們發現異樣時,他已經被兇手割喉,至於前麵發生了何事,當時,還真沒有人注意到。」


    袁薑聞言忍不住輕啜,「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狠辣,我爹他從不與人結仇的......」


    「聽你娘說,你爹,極愛惜他的這些皮影,是嗎?」東方既白試探著問了一句。


    袁薑擦擦眼淚,「皮影是我們家祖傳的手藝,到我爹這裏,已經傳了八代人。祖上其他人是不是隻把它當成一門謀生的手段我不知道,但我爹絕對不是,他是個影癡,滿腔心血都投注在這些影人身上,一心隻想著如何把影人做得更加精妙,把戲演得更加生動,用我娘話說,他對這些影人,簡直比對我們弟兄兩個還親。」


    「從小到大,我對爹最深的印象便是他伏案而坐,拿著刻刀和畫筆,認真地鏤刻描色,但凡做出的東西不合意,他便會心情沉鬱,甚至會一把火把剛做好的影人燒掉。母親也常因此事與他生氣,她怪父親太過於精益求精,白白浪費了不少銀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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