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東方既白垂頭沉吟,半晌才道,「我聽人家講,隻有名望極高之人,死後才會有後人為之立祠,可按你以前的說法,山君他如今還在被鞭撻剪絞,生前應該殺人無數,是大奸大惡之人才對,又怎會有後人為他立了這申公祠?」


    「經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張懋丞抓著腦袋,眼睛有些發直,怔了片刻,忽然又「啊」了一聲,扭頭看向身後,「這麽說,那牌位上被劃掉的名字就有解了。」


    說著便引著東方既白朝前快走了幾步,來到玉階前方才停下。


    「就在這下麵,」張懋丞朝一條狹窄的石縫中一指,「小白,你去把它拿出來吧。」


    東方既白依言彎腰趴在石縫前,眯眼朝那窄小的縫隙望過去,可這一望卻讓她陡然一驚,「啊」一聲,身子猛地朝後一挫,坐在地上,臉側向一旁。


    「這就怕了,還以為你見過多少世麵呢,不就是個墓穴嗎,還不是真的,隻是個幻影。」張懋丞在身後嘲她。


    東方既白當然知道縫隙中的墓穴是個幻影,因為真正的杏花台早已被埋在深水下,可是,驟然看見那些閃爍著暗光的明器,還是未免讓她感到心驚,因為這些陶瓷木石製成的樓閣田地和俑人,和她在展尚的回憶中,於杏花台外那匆匆一瞥所見之景一模一樣。


    「靈位在這裏麵?」她舔了舔嘴唇,心尖上倏地冒出一股寒氣,順著經脈蔓至四肢百骸。


    「難道我還騙你不成?」張懋丞咂舌,「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不......我看。」東方既白迫自己轉頭,又一次去看那條縫隙,暗沉的一團混沌中,隱約可見明器折射出的星星點點的暗光,忽上忽下,忽近忽遠,就像是浮在一潭看不見底的深水中。


    既然這是杏花台,那麽,裏麵那個牌位就是滕玉公主的吧。她想著,忽然下定決心,伸手探進縫隙,閉上眼緊咬著下唇,張開五指抓了一把。


    指尖觸碰到了一樣堅硬冰冷的物事,稜角明明並不鋒銳,卻在她手指碰上的那一刻,刺破了她的皮膚,血滲出來,沾在那東西上,鑽了進去......


    東方既白打了個激靈,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口棺,一口底色暗紅,上繪貼金的仙鶴和纏枝牡丹的大棺。棺中躺著一個女子,雙目緊闔,麵容清麗,可是,那張臉好生麵熟,就像......就像臨水照影一般。


    但明明,她和她長得半分都不像啊......


    東方既白倒吸了口寒氣,身子猛地朝後一撞,手指卻依然沒有鬆開,將那牌位從縫隙中拽了出來。


    「乖乖,一驚一乍的,嚇死本道了。」張懋丞被她反常的反應嚇了一跳,眼風一轉,看到她手裏緊握著的牌位,便一陣風似的闖下來,蹲在一旁,指著牌位上的刻字,高聲道,「你看,我沒騙你吧,牌位上的名字和稱號都被抹掉了,旁邊卻刻上了山君自己的名字。」


    東方既白本還驚魂未定,現聽到這話,忙垂頭去看手裏的牌位,可當看到那一列被硃筆塗掉的字旁,鐫刻著的「申奢」二字時,她的心猛地驚跳了一下,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扯了一把。


    她伸手,指尖順著那兩個字的筆順遊走,劃到最後一筆時,才發現指尖未止住的血竟然已將阿申的名字染紅。


    「這是......什麽意思?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別人的牌位上?」東方既白一邊用袖子擦拭著血跡,一邊輕詢張懋丞。


    「這是,」老道臉上浮出恍然的神情,旋即高深莫測地一笑,「這是換命。」


    「換命?」東方既白身子一抖,本還急促的呼吸卻慢慢緩了下來:她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那天,她問阿申能否改命的時候,她便多少從他的回答中猜到了一些。方才,看到那刻著申公祠的石垣,心中的猜測更是進一步得到了證實。


    隻是她不願麵對,她心裏總覺得,真相被揭開,就像她親眼看著阿申身上那些始終都沒有長好的瘡疤,又一次被掀開一樣,連著血帶著皮,好似一朵朵在春末潰爛的花。


    「怎麽換呢?」但舌頭仿佛不聽使喚,不知怎麽,她便脫口問出一句。


    「換命可不容易,」張懋丞「嘖」一聲,「不過,我看山君生前也頗通陰陽八卦,道法異術,想必對他老人家來說,也並非難以達成。」


    「而且,」他摸著鬍子,眼睛骨碌一轉,「常人都是用賤命換貴命,他老人家,」他喟然,「倒是反過來了,永世不得超生,還要受鞭撻剪絞之刑,沒有比這再差的命格了吧?可山君為了這牌位的原主,竟然也換了,哎,小白,你說這為被硃砂抹去名字的,到底是山君的什麽人?父母?恩人?還是說,她就是那位滕玉公主......」


    東方既白沒有說話,隻將手裏的牌位重新塞回玉階下的縫隙中,垂目凝了半晌後,扶膝慢慢站起,仰臉看東邊現出一縷灰白的天色,苦笑,「願以己命換卿命,永墮閻羅終不悔,如果那人知道有人為自己犧牲至此,也定會心有靈犀,來見他一麵的吧。」


    說罷垂頭,抹掉眼角突然泛起的濕意:否則,他就太可憐了,不是嗎?


    想著,她不顧張懋丞在身後一疊聲地高喚,穿過交錯的樹影,疾步朝山下走去。前方朦朧的天色漸透出魚肚白,她越走越快,一路奔行,走至山下時,方才停住步子,扶穩身旁一株小柳,去看那慢慢升起的半輪朝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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