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王瑾牙關戰慄,後來,他似乎被那個今晚才第一次見到的宮女打了腦袋,醒來,就已經到了這柔儀宮。


    原來他們兩個是一夥的,那宮女也定然不是柔儀宮的宮人,更遑論伺候過順妃,可是,他們為何要趁自己昏迷之際,將自己扔到這裏,難道,這兩個宮外人也知道順妃之死與自己有關?


    不可能,王瑾捏緊拳頭,此事雖是由他操控,但這大半年,他為了避嫌,一步都未邁進過柔儀宮的宮門,所有欺淩薄待之事,全交由手下人去做,故而順妃自戮之前,怕都不知道這殘害她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可轉念一想,王瑾額上又冒出冷汗:自己的手下是斷不會將這秘密走漏出去的,畢竟事發後誰也脫不了幹係,那麽,難道是他向張貴妃邀功之時被誰人聽了去?又或是他在醉後夢中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漏了風聲?


    念及此,王瑾已是冷汗涔涔,偏這時,不遠處玉階上的三足銅香爐「咕嘟」一聲,冒出漫捲的白煙,如霧似露,貼著濕冷的地麵,朝他坐立的位置撲過來。


    杜衡香的味道充溢王瑾的口鼻,甚至連胃中都被一絲淡淡的辛味兒填滿,他覺得腸胃翻騰起來,有什麽東西堵在喉部,不上不下,於是忙將手探進口中,用力一摳,吐出一樣又硬又冷的物事來。


    「咚。」


    那東西砸在地上,竟發出聲脆響,王瑾駭然,低頭朝那泛著光的物事望過去,辨了半晌,驟然發出一聲驚叫,身子朝後一挫,撞上後麵的殿柱。


    是一塊金光燦燦的耳墜子,花生樣,寓意早生貴子。


    這是順妃的耳墜子,她剛入宮時,宣德皇帝愛她乖巧溫馴,便命宮中匠人打造了這樣一副耳墜賜給她,可誰也沒料到,在入宮十年後,順妃也是用這副耳墜,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在七日前吞金自盡,兩顆金花生均被她強咽下去,可見其死意之決絕,竟沒給自己留下半點退路。


    第四十三章 危牆


    王瑾望那金墜子,隻覺一股寒意湧上腦門,連帶著整個天靈處都是冷颼颼的,像在冰水中浸泡過一般。就在他幾欲膽裂魂飛之時,頭頂又被什麽東西輕拂一下,抬頭,正見一條白綾緩緩墜下,不偏不倚,裹住他的麵門。


    白綾也熏浸著杜衡香的氣味,覆上來時,令王瑾想到了順妃常穿的那件綾羅袍衫,也是這般輕柔,就像她的人,從來都是慢聲細語,受了委屈也不善為自己辯白。


    「走開,走......別纏著我......」


    王瑾嚇瘋了,手腳亂舞著,拚命扯去臉上的白綾,可是他方一露出臉,便瞅見柔儀殿白綾飄曳的橫樑上,歪出張人臉,柳眉細目,不施水粉,不點櫻唇,質樸至極,隻是耳垂上,各掛一隻金耳環,墜子是沉甸甸的兩枚長生果。


    「順妃......娘娘......」


    王瑾看見殿樑上的人臉,腿登時便軟了,膝蓋一酸,「咚」地一聲跪倒在地,磕著頭,口中亂語不斷,「娘娘,不關小人的事,所有的事,都是張貴妃指使小人做的,她記恨您清高,不屑與她結伍,故而......故而在皇上麵前提及,提及您近來總在抄......那個人譯的《大品般若》。」


    他說著又磕了幾個頭,額間血花四濺,「娘娘,自打皇上冷了您,張貴妃便指使咱將您宮中的飲食用度降至選侍同級......病了也不讓請醫正,」他看那張臉還在樑上冷冷凝著自己,期期艾艾續道,「哦,對了,那件事,那件事也是她命咱們做的,她知道您最怕......耗子,所以......所以才讓咱們捉了十餘隻,放入您的寢......寢宮,還讓我手下的人把宮門鎖死,不許娘娘您出來......」


    說到這裏,王瑾忽然打住了話頭,因為他發現,方才還歪在殿樑上的順妃的臉忽然消失了,目及處,隻有白綾曳曳,仿若條條鬼影。


    王瑾收緊呼吸,眼睛滴溜一轉,朝四下望去:空蕩蕩的柔儀殿中,瀰漫著渺渺白煙,因沒有夜風,所以煙霧便懸在離地半尺之處,像及膝的白浪,除此之外,便再無他物。


    王瑾心緒稍緩,穩住心神,手撐地便想爬起來,哪知掌心剛碰到濕涼的地麵,頭頂忽然傳來一陣衣料摩挲的沙沙聲,間或,還有環佩叮咚,清亮入耳。


    王瑾倒抽一口氣,抬頭朝上方瞧去,可隻覷了一眼,便覺一股寒意直逼天靈,瘮得他再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順妃正抱柱而下,頭朝下攀行,須臾之間,便來到近處,慘白的臉孔距王瑾不足半尺,耳垂上墜著的兩枚金花生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王瑾顴上滑過,帶來絲絲寒意。


    「娘娘......」


    王瑾再也撐不住自己,腿一軟,便要癱倒,哪知鬆勁兒之前,脖子被一隻手拽住,朝上方稍稍一提,將他鬆弛的脖頸拉得細長。


    ***


    花敗之際,明明沒有風,牆頭的紫藤還是一抔抔地落下,將立在牆下的東方既白砸了個措手不及。她一邊去拍頭頂的花瓣,一邊覷身旁的阿申,卻見那淡紫色的花瓣正輕悠悠穿過他的身體,飄落在他的腳邊。


    阿申「嗬」一聲,抱臂倚向牆麵,「小白,有屁快放。」


    東方既白聞言鼻哼一聲,有樣學樣,也抱臂倚在牆上,誰知又冷不丁被砸了滿頭的碎花,花粉嗆進口鼻,惹得她連打了數個噴嚏。


    她忙掩住鼻子,生怕驚動院中央那間屋子中的人,好容易克製住後,這才轉臉看向阿申,壓低了聲音,「明明都說好的,我去誘那閹人說出實情,山君在外麵等著便是,怎麽到了關鍵時刻,您老卻耐不住性子,自個兒闖進來逼問他了?閹人是最沒骨氣的,被打了幾鞭子,就叫得像頭驢,差點引來巡邏的衛兵。」<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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