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不會發出聲了,我沖那張憋得通紅的臉一笑,五指猛收,捏碎了他的下頜。他噴出一口血,身子軟軟墮下,卻死不瞑目,兩顆發黃的眼珠子從下方瞪視著我。


    背後傳來小離的驚叫聲,他奔向老船夫,在看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的時,扭頭望我,眼中不止有恨,更多的,還是驚恐,看見怪物的驚恐。


    「你......你......」他的臉白中透青,嘴唇哆嗦,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蹲下,看他漸漸蓄起淚的眼,想起那串通紅的野果,胸中忽然騰起一絲不舍:畢竟,他是第一個對我表露心意的男子。


    「你......」


    他的嘴唇又戰慄了一下,突然抽出腰後殺魚的匕首,朝我麵門處捅來,「我要殺了你。」


    每個字都殺氣騰騰,他眼中的淚幹了,雙目通紅,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我在他眼中,再不是那個有些刁蠻伶俐的漂亮姑娘,而是個食肉飲血的怪物。


    我冷笑,手噌地捏住他握刀的手腕,他吃痛,鬆了勁,刀「嗵」地落在船板上。


    「清歡。」他不知是想乞饒還是別的,瞪大眼睛,吃力地叫出我的名字。


    我身子一戰,有那麽一刻,腦中浮起放過他的念頭,可惜,它隻是一閃而過,連殘影都沒有留下。


    「對不起,若有來生,我定會償你。」


    平聲說完這幾個字,我抬手攥緊他的脖子,用力一扣。骨頭斷裂的「咯嘣」聲在耳畔炸開,那根脖子像被抽去了頸骨,塌在我的掌中。


    小舟忽的晃動起來,布簾從外掀起,現出立在甲板上的三條人影。


    「清歡......」公子先是喚我的名字,隨後目光便落到甲板上那一灘灘黑紅色的血汙,和橫仰著的兩具屍體上,「你……殺了他們?」


    「我......」我悚然無措,惶惶然立起身,看著公子驚詫的臉,他眼底是潛著一抹厭惡嗎?我太過惶恐,一時間竟難以辨明,隻覺一股涼氣鎖住咽喉,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公子的雙臂被喜寧和思安攙住,他卻用力甩開他們,抬步走到艙中,去看那遍室的血腥,眼角慢慢鍍上一層微紅。


    須臾後,他抬頭望我,蒼白的唇哆嗦著,「清歡,我並非不明白你的......你的......」他吞下「心意」二字,可即便如此,我的耳根子還是燒了起來,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隻是他們二人,也並非要迫你,」公子單手握拳,另一隻手撐在矮幾上,堪堪穩住身子,「他們無非是想再爭取一番,你拒了便是了,何須殺人?」


    他頓了一下,聲音中多了絲哽意,「即便人微言輕,難道就不能為自己為親人爭取一番?難道身為小民,想為自己做一次主,就要賠上性命?」


    他盯視我,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淡漠,「清歡,我現在又算得上什麽,賤民都不如?難道,我便也是可以任人魚肉了嗎?」


    他如此自輕,我心如刀刮,終於叫出聲來,「不是這樣的......」


    我跪下,膝行至他身旁,拽住他的袍角,「不是這樣的,公子,清歡不是殺人無度的怪物,我殺他們,是因為......」


    公子用盡力氣把袍角拽出,悽然道,「因為什麽?清歡,他們父子,並不是拱衛司的人啊。」


    語罷,他便不再看我一眼,旋身步出烏篷。我聽到喜寧和思安在小聲勸慰,卻被他嗬斥住了,他從不這般疾言厲色的,想來這次,是徹底對我死了心。


    他不要我了,我像是死了一遍,身子軟得站不起來,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下船的,隻依稀記得,我像個遊魂似的跟著他們三人來到了章台城,卻在迷醉人眼的燈火中與他們失散了。


    此後幾日,我都在章台城中遊蕩,走到再也走不動的時候,我蜷在路邊一條逼仄的小巷中,抱膝而坐,想了許多,許多許多。


    想那年我和思安喜寧剛破混沌,入了這塵世,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公子的臉。那時他才十四歲,滿身的青澀,見了我們三個,嚇得躲到太祖身後,隻從太祖腋下探出半個腦袋。


    「皮影......活了?」他眼睛明澈,就像天邊的寒星,我一時呆住,片刻後,卻掩嘴笑了,驚得他輕呼一聲,又一次鑽到太祖身後,隻露出一角明黃色的衣袍。


    「孫兒莫怕,皇爺爺造出這幾個皮影,是要在危急時刻護你性命的。」太祖將公子牽出來,指著我們三個,「他們都是殺手,比朕的拱衛司還厲害的殺手。」


    說完,見公子似乎更怕了,太祖便笑道,「你看,他們都是因為你才在這世間活一遭的,不如,孫兒給他們三個取個名字吧。」


    公子聽了這話,終於褪去懼意,走到我們身前,將我們三個上下打量後,轉身看殿外那彎細得隻剩下一個殘影的月亮,思量須臾,輕道,「平安喜樂,歲月安寧,這一老一小,便喚做思安和喜寧吧。」


    他一頓,旋身望我,一手背在身後,眼中含一抹嗔意,「至於這個笑話本皇太孫的,就叫她清歡好了。」


    「清歡啊,」太祖搓掌,「此名會不會太過輕浮?」語罷,卻又點頭答應,「也好,孫兒不能滿腦袋都是國泰民安,小小年紀,看起來比我這個老頭子還沉穩,」他笑,「閑暇時,也應該為自己尋一晌歡愉,不錯,就叫她清歡好了。」


    我把腦袋藏在臂彎中:我是為他而生的,可是,他現在不要我了,我該如何自處?<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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