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加深了倦意,可是徐永康這一晚卻睡得並不安穩,他做了一個夢,一個似假非假似真非真的怪夢。


    夢中的他也在榻上歪著睡了,可眼睛卻能看清屋裏的一切:桌椅櫃幾,所有陳設並無兩樣,隻是榻前七八尺處,多出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是......誰?」盯著那片暗影瞅了半天後,徐永康心中終於騰起一絲詫異來,他慢吞吞吐出兩個字,見無人應聲,便強撐著從榻上起來,晃悠著朝影子走去。


    及其模糊的一團影,仿佛是半溶在黑暗中的,悠悠晃晃,他甚至難以辨別這是人還是一個物件。


    「你......」說出這個字,徐永康輕搖了幾下腦袋,想將酒意驅逐出去,可是還未及說出後麵的話,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竟是從那黑影中飄來的。


    「相公......」


    「夫人?」徐永康心生迷惑,那聲音,稱呼,不是他夫人劉氏卻又是誰?


    於是徐永康朝前摸了一把,想抓住那片虛無的影像,怎知這一抓沒有撲空,他的手指觸上了一個濕滑的軟綿綿的東西,沒有彈性,就像一塊放久了的開始變質的肉。


    徐永康的心髒「砰砰」跳動起來,急著便要將手收回,可剛朝後一扯,手背上便傳來一陣生疼,像是被幾根尖長的指甲狠命摳住。


    他大駭,顧不得那長甲摳刮的疼痛,拚勁全力將被鉗製住的手朝後一抽,用力甚猛,連帶著身子都朝後退出數尺,被床畔一絆,重新仰倒於榻上。


    「唔......」


    徐永康悶哼一聲,腦海中似乎透進幾絲白光,緊接著是一個激靈,從天靈直刺入腳底,整個人便忽的清醒了。抬起沉重的眼皮,他發現曦光已將窗紙映得發白,屋中各式擺設也都輪廓分明,卻獨少了夢中那個黑色的虛影。


    怔忪片刻,徐永康突然笑了:夢嘛,本來就是假的,現在他人醒了,夢中那些個虛無縹緲的玩意兒自然是消失了。


    於是在榻上翻了個身,準備重新和周公相會,可轉身過去,卻發現靠牆的那一邊榻上沒有人,隻有平平整整的一張鋪蓋。他的夫人劉氏不在床上,更確切地說,是一夜未歸。


    徐永康心頭仿佛被一隻手抓了一把,猛地憶起夢中的情景,那個迷離的影子,裏麵,有人喚自己相公。


    可還未容他細思,窗外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驚得棲在簷下的雨燕撲稜稜飛了起來。


    徐永康再也顧不得頭腦昏沉,翻身下床,衝過去便將門推開:撞進眼簾的是一個黑突突的影子,暗沉的黑色,嵌在未消的晨霧中,仿佛是飄在那霧氣中一般,和夢中的虛幻如出一轍。


    他於是滯了一剎,下一刻,卻和方才走進院中的況尹一樣,發出了一聲響徹天際的驚叫。


    ***


    一天前。


    劉氏一個人坐在榻上,抱著雙膝縮在床腳。陽光從旁邊的木窗透進來,暖融融灑在她的肩背上,她卻依然覺得渾身寒涼,連天靈處似乎都在冒著寒氣。


    她想起自己昨晚做的一個怪夢,夢裏依稀還是在虞城的日子,公婆均還在世,柳雀剛剛進門。


    那時,但凡徐之顏去了別的妾室房中,徐永康又不在府上,徐氏便經常要下人們把晚飯擺到她房中來。所以在夢裏,這婆媳對飲的情景便也重演了一場。


    夢裏兩人邊飲邊聊,徐氏酒量不好,幾杯之後便醉了,倒了酒盞,弄汙了袖子,淡黃色的八寶暗華綢上,沾了一塊黑漬。


    不知不覺到了亥時,見月兒高升,徐氏眼皮子幾乎撐不住,劉氏便起身送婆母回院。雖然是分院住的,但也就隔了一道牆,她於是遣了丫鬟,一個人攙扶了婆母回去。


    豈知扶著徐氏左歪右倒地在院裏走了幾步,便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這一下子劉氏酒醒了不少,抬頭,借著月色,看到前麵黑色的影子,啐了一聲,「哪個不長眼的站在這裏,衝撞了夫人,成何體統?」


    說完,自己先覺察出了不對,因為被撞到的手肘麻中泛著疼,顯然任何一具肉身都不可能帶給她這樣的觸感。而且,麵前的這個「人影」過於高大了些,她仰頭,都看不到他的脖子和臉龐。


    「叮叮......」


    清脆的鈴鐺聲仿佛是從黑沉沉的天邊飄來的,細聽,卻又就在她的近旁,顫悠悠地要鑽進心裏。


    劉氏的腦袋像是被什麽重物猛敲了一下,驟然清醒了:徐之顏死後,來超度的方丈說他客死異鄉,怕靈魂無法歸位,所以需得搖鈴叫魂。徐氏於是便讓旺兒帶著幾個家丁,日落後在宅中甬道穿行,呼喚亡靈,整整七日。


    今日是否已經到了第七日?


    夢中,她終於意識到徐之顏早已亡故,打了個激靈,摻著徐氏退後兩步,又一次仰頭看向前方。這次,她看得清楚了,看清楚了那立在自己和徐氏麵前的究竟是什麽。


    是一口封了九道生漆的黑棺,邊緣處結著銅鈴,像是活的一般,沒有風,卻在叮鈴鈴地響著,聲音時疏時密,仿佛在訴說著她聽不懂的異語。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方才,分明是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她甚至還記得自己看到了兩隻手,從寬大的繡著金線的袖口伸出,青筋虯結,指節粗大。


    怎麽會是一口棺呢?而且這口棺,還是她和徐氏親手準備的,為徐家那個被碎了屍的主君——徐之顏。


    劉氏搖頭閉上眼睛,再張開時,棺材依然沒有消失,它像一塊從地裏鑽出來的碑,爬滿泥土潮濕的痕跡,如今終於破土而出,佇立在陽世間。<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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