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林腹誹著, 卻見況尹朝自己走近一步,頭垂下靠近他的耳朵。


    「我姑母此次出海,明麵上是為了況家的生意,實則是為了聖上尋人,」他的聲音極小,小的隻有沈茂林聽得到,「那人,是先帝和當今聖上找了數十年都未找到的人,沈大人,您應該知道那個人是誰吧。」


    冷汗從沈茂林額頭上滲出,他想說些什麽,又見況尹偏了偏頭,眼風輕輕掃向自己,「所以況家即便沒有這丹書鐵券,也不是誰想動便能動的了的,沈大人,不知道況某的意思您明白了沒有?」


    晚風拂過,吹幹了沈茂林額上的汗,他怔忪許久,終於轉身,麵色平靜地沖況尹抱拳,低頭,「驚擾主君,是本官的錯,此事就交由況家處理,明日一早,我便帶柳小娘回京復命。」


    見沈茂林帶著部下離開,況尹深深抒出一口氣,低頭瞧見旺兒的屍身,又麵色大變,猴子般靈活地跳到田嬤嬤身後,兩手扒住她的肩頭,顫聲道,「我到這裏時他分明已經死了,可屍體會動,走過來撲在我身上......」


    田嬤嬤沒接話茬,扭過身來看向況尹,臉上全是欣慰之色,「主君,您方才處理得極為妥當,太小姐知道了,該高興壞了。」


    況尹皺眉看著旺兒的屍體,心不在焉道,「都是姑母臨行前一字一句交待好的,還要我反覆在她跟前背誦了數遍,我今兒不過是按她說的做罷了。」


    言談間絲毫沒有顧及自己作為主君的顏麵,東方既白被況尹的直白逗得一笑,引來了他的注意,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跟前,垂眸看她,「夜裏風大,姑娘應該加件衣裳再出門。」


    他自己方才差點惹上一樁冤案,還想著自己有沒有添衣......東方既白心裏生出一絲感動的同時,看見旁邊的丫鬟小廝們都在掩嘴偷笑,頭頂忽然響起一個炸雷:這況家主君不會是看上自己了吧?


    可她與他相識,隻是短短數日......不對,怎會是數日,在那段記憶中,他們度過了像人生一般漫長的整個春日......


    東方既白眼皮跳了幾跳:所以這傻子是把他自己當成了展尚,而將她當成了采邑?她臉上飄起紅雲:在小兩口愛得不分你我時,她不過是佯裝鎮定,為的是不與這位金主日後見麵尷尬,其實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每日見證這些有的沒的,又怎能做到心平意順?隻不過她自小孤身立命,早已習慣了偽裝,不輕易以真麵目示人罷了。


    東方既白不敢再想下去,尷尬笑了兩聲,「無需主君掛懷,小道並不覺得冷。」


    「那就好,」況尹點點頭,又看向她,目光灼灼,「姑娘信我嗎?」


    「信什麽?」她頭昏腦漲地問他。


    「信我沒殺旺兒。」


    「自然,」說完這兩個字,她見況尹臉上笑意又濃了幾分,連忙轉換話題,「旺兒被一刀斃命,和前兩人的死像完全不同,我想,或許是那邪物知道主君已識破它的真身,因此故意為之,好將主君你卷進來。」


    況尹踟躕,緊接著恍然大悟道,「姑娘說的即是,它化成你的模樣,將我引至此處......」


    此話一出,周遭又是一片竊竊笑語,東方既白愈發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打斷他,「它計謀雖未得逞,但明日,卻要隨沈大人出城去了,此一去山高水遠,想再尋它可是不易了。」


    想著,心裏麵忍不住責怪起阿申來,他不是跟來了嗎,怎麽人來不出力呢?


    她抬頭,去看那依然懸在況府後麵的水汽,捏緊拳頭,磨了磨後槽牙。一舉一動皆被況尹收在眼中,他笑,「姑娘在想什麽?」


    東方既白忙斂起怒容,假意去看天色,「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主君趕緊歇息去吧,明日,還不知會有何事發生。」


    ***


    春雨漫漫,如細針,如牛毛,沾濕章台城的地磚和沈茂林跨下那匹棗紅駿馬的長鬃。他回頭看向跟在後麵的馬車,正見車窗的布簾被風吹得飄起一角,露出柳雀窈窕的身形,眸色微微一暗,片刻,又轉過身,催促著身下的馬兒前行。


    他並非對柳雀沒有半點疑心,畢竟,她是一個已經殉葬了半年又活過來的人。可是,他卻另有自己的謀算:沈茂林知道,當今聖上厭惡人殉已久,先皇駕崩後,一幹未生育過的嬪妃淪為陪葬,而其中之一的惠妃,與今上十分親厚,可小皇帝礙於祖宗禮製和一眾朝臣反對,第一次體會到了束手無策四個字的含義,眼睜睜看著自生母死後,把自己當成親生兒子對待的惠妃娘娘吊死在殿中橫樑上。


    從此,這件事成了今上心中的一根刺,早晚便要將之拔出,隻是,缺少一個時機。


    沈茂林找到了這個時機。


    當他聽到柳雀說,「殉葬非古禮,屠殘民命,慘忍傷生,故才橫出妖孽偷走玉印」的時候,他便明白,這個機會終於被他等到了,不僅是聖上廢除殉葬的機會,也是他沈茂林在仕途上更上一層的機會。


    此事若成,聖上定將對自己另眼相看,此後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便不會是黃粱之夢。


    所以昨日為難況尹,並不單單是看他不順眼,沈茂林不敢出一點疏漏,不能讓流言蜚語飄出況家,故而,如果能將這幾樁兇案推到他人身上,於他便是最好不過。


    隻是他棋差一著......


    沈茂林冷笑,他原來隻知況家是皇商,富可敵國,卻不知,這況家的根基不僅紮在章台,也紮在皇城裏麵。<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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