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正沉浸在阿申的那段前事裏,忽聽況尹冒出這麽一句話,順口接了上去,「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兩大苦事,阿申占全了,虧他還整天做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樣子。」


    「可他確實和夢裏的那個人不大一樣了。」況尹聽她說看透世事,便皺起眉頭:夢裏的阿申可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把展尚騙得團團轉不說,還為了一個人,不惜讓那麽多人魂飛魄散。


    他想著,不覺握緊東方既白的手臂,說出一句令那小道姑差點吞掉舌頭的話,「我覺得現在的山君有時看起來像尊菩薩......」


    ***


    一行人下山進城,來到況家時已經日頭西沉。大門外停放著一輛馬車和幾匹高頭駿馬,在黯淡的暮色中,隻能堪堪辨別出其輪廓,可況尹卻一眼認出,這不是自家的車馬。


    「有客人來了?」他疑惑著,引東方既白進門,剛走到前院,田嬤嬤便迎了上來,看到東方既白先是一愣,又轉向況尹小聲道,「主君,沈茂林沈大人來了,說是,明日就要接柳小娘進宮麵聖,領賞。」


    「她可不是什麽柳小娘。」況尹嚇一跳,心急火燎把柳雀殺人一事告訴田嬤嬤。


    田嬤嬤聽這話,雙手合十說了幾個阿彌陀佛,末了,卻斂起愁容,看著況尹正色道,「主君,現在聖旨已下,聖上專門派了人下來接柳雀入宮,你沒有確鑿不移的證據,便不能拿出來講。」


    況尹不解,「什麽叫確鑿不移?張天師親口說的話還不算?」


    「不算,」一直在旁邊聆聽的東方既白聞言搖了搖頭,「沈茂林因找回玉印立了一功,現在正是領功之時,又怎會聽取咱們的『一派胡言』。」


    她見況尹瞪大眼睛,輕柔一笑,「沒錯,在沈茂林看來,一個死去的天師的話就是一派胡言,即便他心裏信了幾分,麵上依然會如此駁斥主君的,因為這件事對他影響至深,甚至,有可能斷掉他的仕途。」


    況尹抓著腦袋,怛然失色,「就這般要緊了?」說完,看向東方既白,一臉認真,「東方姑娘可有主意,依你說的便是。」


    田嬤嬤本還在心裏念這女孩子聰慧,轉臉見自家主君小狗兒一般巴巴望著她,心裏不由地咯噔一下,瞧出了些許端倪。她不動聲色觀察況尹,見他盯著女孩兒時眼波流動,唇角那抹笑怎麽都難以壓下,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沒錯,她家這株十九年都沒有開花的鐵樹,在小道姑東方既白麵前,竟然開花了,而且一結就是滿樹,耀武揚威四處支棱著,生怕旁人瞧不出來似的。


    田嬤嬤眼皮跳了幾下:怎麽回事?他們分明沒見過幾麵,而且第一次見時,況尹還對小道姑出言不遜來著,怎生這一次便愛意流露,絲毫不帶收斂的。


    她自然不知道況尹那一番經歷:在采邑捨命將展尚推開的時候,況尹的心是如何地戰慄不止,這震動最終敲破了覆在他心上的那層硬殼,打碎了他堆砌了十幾年的禁忌,像溫暖的潮水,將他推向那個埋藏在心底的溫暖港灣。


    一輩子未嫁人的田嬤嬤更不會想到,青澀的男人在夢境中體驗了怎樣的靈肉交融,愛著人,也被人愛著。


    那些耳鬢廝磨的夜晚,一開始是難熬的,可後來,在展尚生病的冷夜,采邑終於累得睡著的時候,況尹卻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也想有這麽一個給自己熬魚湯的人,她也會趴在自己懷裏,仰著臉,嘟著唇,這時候,他便要在她柔軟的唇角留下一個吻。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嚇了一跳,抬眼,卻見東方既白正看著自己,一雙多情美目像凝著兩汪水......


    那一刻起,他便將這一腔熱情全部傾注在了小道姑東方既白身上。


    「東方姑娘想怎麽做?」況尹又笑眯眯問了一嘴。


    東方既白早發現田嬤嬤一臉沉思望著自己,卻猜不透這精明老嫗的心思,不過她行事一向謹小慎微,所以便不敢再多言,隻道,「一切聽嬤嬤的便是。」


    田嬤嬤收回兩道審視目光,「現下老身也沒有什麽好法子,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沉吟片刻,看向東方既白,笑,「為防萬一,還請道長今晚留宿況家,就......暫安在主君院落旁的院子可好?


    說完,見況尹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掩嘴輕嗽,「也好有個照應。」


    「都聽您的。」


    東方既白沒注意到麵前一老一少莫測的表情,因為她忽然看到到況宅後麵,不知何時蒸騰起一片淡紫色的水汽,淺得幾乎要溶進黛藍的天幕中,不細看是根本發現不了的。


    阿申......


    她在心中默念:這個口是心非的傢夥,終於還是放不下,親自跟過來了。


    第十九章 旺兒


    況尹仰躺在榻上,手裏捏著兩張方才道別時東方既送他的紙符,盯上麵用硃砂畫就的鮮紅古怪的符號,半晌,終於沒忍住咧嘴笑出聲來。


    寶貝似的把兩張符在枕邊擺好後,他將一條長腿架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翹著腳,口中念叨,「東方小白......」


    他暗想:明日便這麽喚她,不知她會露出怎樣的神情出來,訝異?惱怒?不管怎樣,想必都是很可愛的吧。


    活了將近二十年才初墜情網的人是很有些蠢鈍的,心中所能肖想的,也不過是逗逗自己的心上人而已,除此,便再無其他。


    如此想著,況尹放下腿在榻上翻了個身麵向窗戶,眼睛透過淺綠的窗紗,去望對麵東方既白暫住的院落,嘴角繾綣著一抹笑意,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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