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方一踏進院門,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況尹腿一軟,猛地滯住步子,一時不知該不該朝前再邁出一步。而前方本來圍住那假山的一眾丫鬟小廝們,卻在見到他之後,很不知情識趣地朝旁邊散開,將那再詭異不過的一幕場景毫無遮攔地展示給他看。


    況尹倒抽了一口氣,雙手無處安放地空抓幾下後,終於握住自己的長衫。


    他看到了自己的表姨母,可是,並不是一眼便看到的,而是在那滿是血跡的黃石大假山上反覆打量地半晌,才發現了她。


    她被壓在了假山下麵,不,是被碾碎在了地麵和假山之間,就像......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住,硬生生扯進那夯實的泥土中一般。


    她的身體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碎爛成泥,頭顱也也幾乎被壓平,若不是一隻眼珠子還完好地掛在半片眼眶上,他幾乎無法認出,那是一個人。


    況尹猛地轉過身去,手掌重重在胸口猛拍幾下,強壓下那股突如其來的嘔意,他很慶幸,自己今天還未吃早點,否則現在估計已經在眾人麵前出醜了。


    「怎麽回事?」他扶住隨行小廝承保的胳膊,一隻手搭在前額上,有氣無力問了一句。


    「不清楚,」承保駕輕就熟地按壓況尹手上的勞宮穴,幫他安神,小聲道,「桑榆院的人一早起來,便看到這幕場景,聽他們說,表姨太太昨晚一早睡下了,也無人曾聽到有任何響動。」


    「官府的人.......」


    「已經去請了,」承保聲音壓得更低,「可是......可是看這境況,官府的人來了似乎也無濟於事啊。」


    正說著,身後傳來一陣略顯浮誇的哭聲,正是況尹的表弟徐氏的小兒子徐永康,他頂著醉意未消的一張浮腫臉孔,跌跌撞撞闖進院中,顯然昨晚又不知留宿在哪個青樓姑娘的榻上。


    「表兄,」徐永康看到母親的慘狀,醉意被嚇得褪去大半,不敢靠近,隻扯住況尹的袖子,吞咽幾下口水,擠出眼淚,「表兄,母親她一心向佛,從未害過人,是誰這麽沒有人性,將她......將她害成這般模樣......」


    況尹聽他這般哭訴,心裏也不覺酸楚起來,他雖和徐家不算特別親厚,但畢竟是親戚,又遺傳了他父親況天衡心軟的毛病,最見不得這些悽慘場麵,於是便一疊聲催促著,讓家丁們再到衙門去一趟,務必要他們多派些人手過來。


    囑咐完,便見田嬤嬤輕輕抬了下眉毛,況尹明白她的意思,唇角泛起冷笑,「依嬤嬤所言,該如何行事?」


    田嬤嬤垂目,「問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況尹拍掉粘在袖口的一片柳絮,一哂,「嬤嬤怕不是又要去請那個每年從況家騙走不少香油錢的老丈?」


    田嬤嬤知他素來口無遮攔,所以並不駁他,抬眼間,見自己一早便派出去請人的小廝已到了院門前,便沖況尹道,「主君,出雲觀的張天師到了。」


    「嬤嬤真是行事果決......」況尹不鹹不淡道了一句,抬起頭來時,人卻怔住,片刻後,才甕聲甕氣道,「真不愧是天師,竟還有返老還童的本事。」


    田嬤嬤參不透她這位主子究竟是何意,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那小廝身後,自己倒也嚇了一跳:那跟在小廝身後走進院子的,哪裏是什麽張天師,分明是一個衣著樸素的姑娘。


    姑娘的一雙眼睛像清透的山泉,卻是蒙上了一層霧氣的,遠觀看不清,走到近處,她便垂下眼睫,不給人看了。


    「這......」田嬤嬤從震驚中回過味兒來,腿腳利索地奔過去,抓住那小廝將他扯到一旁,壓低聲音連珠帶炮道,「要你去尋張天師,怎麽給我帶了個大姑娘回來?」


    小廝被田嬤嬤一嚇,支吾半天答不上話,被晾在一邊的女子卻上前毛遂自薦了,低眉斂目,麵上甚是恭敬,「小哥找本道問路,本道告訴他張天師閉關修行已有半月,又知他家中事急,便隨他前來一試。」


    說罷,見田嬤嬤麵露疑色,便又道,「張天師求不下的雨我能求,醫不了的病我能醫,阻了他的生財之道後,便巴巴地捧了銀子過來,想讓本道同他攜手共事,可我看不上這人,便拒了他。嬤嬤不信,派人去打聽便是。」


    「姑娘既有如此神通,怎生還......」況尹覺得此女口氣甚大,可又不好意思將「寒酸」二字說出口,便用眼角瞄了一眼她打著補丁的肩頭。


    那女子走近他幾步,不卑不亢抬起頭,直視況尹的眼睛,「況家老太爺當年還不是熬腸刮肚,才攢夠了第一桶金。」


    況尹被她認認真真瞅了一回後,頓時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倒不是因為那自稱道長的女子出塵脫俗的美貌,也不是因為她不甚謙虛咄咄逼人的語氣,而是因為他曾經見過她,就在碧山腳下的那片柳林之中。


    她就是那鬼臉男人的同夥,如今,竟這麽堂而皇之地登門入室來了。


    女子似乎也認出了況尹,又一次耷垂下眼皮,手指在衣角搓弄幾下後,轉臉沖田嬤嬤道,「這位夫人死狀悽慘,絕非人力所能致,可方才本道已將況家裏外每一間院子都看了,並未發現邪祟之物,可見那東西藏得很深。」


    田嬤嬤點頭,旋即又道,「道長心裏可有主意,這邪祟究竟是何物?又是如何到況家來的?」


    女子笑笑,尚未說話,院門處已經轉出來一個人影來,正是柳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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