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沒有說話,隻看著地上被窗格切割成一條一條的光影發呆,碧奴見她不說話,便又笑著道,「她方才過來請安,說出的話倒也得體,說是老爺在天之靈不忍見徐家家道漸衰,寄人籬下,所以才助她找到玉印,挽回頹勢,話裏話外,倒都是不敢居功的意思。」


    徐氏聽了這話,冷笑道,「就是因為太知禮數,所以才讓我這心裏不安生。」


    碧奴不解其意,捶背的手滯了一下,徐氏於是道,「她以前的德行你這便不記得了?」


    碧奴眼珠子一轉,終於參透主子話中的深意:那柳小娘又怎會是這通情達理的個性?不知道自己要殉葬之前,對夫人還算恭敬,可自從老爺死後,她整個人就變得古怪得很,不僅在老爺靈前沒有流過一滴淚,最後還鬧出那樣的事來。


    碧奴還記得當日的情形,柳雀逃跑不成被抓回來後,夫人命旺兒將她勒死,可柳小娘還是不願泰然赴死,一邊掙紮一邊把徐家上下罵了個遍,言辭之不堪,氣得夫人麵紅耳赤,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還不是最讓她震驚的,碧奴記憶最深刻的是柳小娘的頑強,她直到最後一刻都在鬧騰,尖叫、撕扯、砸碎屋子裏一切她夠得到的東西......以至於到最後,屋中隻剩一片無聲無息的荒涼時,碧奴心裏忽然湧上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可這樣一個粗俗剛烈的女人,怎會在死了一遭後,竟會變得如此恭順,簡直像換了個一人一般?


    這麽一想,碧奴也覺得有些納罕,手上的力道不覺重了一些,惹來徐氏不滿的哼聲。


    「罷了,我想歇著了,你先出去吧。」徐氏今天精神著實不濟,碧奴也怕再待下去會給自己招來禍事,便識趣地不再多說,隻服侍著徐氏在榻上躺好,退出去帶上了門。


    聽到「吱呀」的關門聲,徐氏的眉心蹙了起來,於是翻了個身麵向牆壁,裹緊身上的衾被。她本以為自己現下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可隨著門外喧囂聲遠去,意識卻不知在什麽時候拋棄了她的身體,似乎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裹挾著,她墜入到了一個沉重且遙遠的夢中。


    第五章 慘死


    想她大婚那日,十裏紅妝十裏長,蓬瀛春暖艷驕陽。觀禮的人都在議論,說徐家不知是攢了幾世的福氣,才能娶到鴻臚寺卿賈大人的女兒。


    後來,便是琴韻譜成同夢語,燈花笑對含羞人。徐之顏捧住她的臉,嘴唇啜在她的耳邊,「都說賈家小姐遠山芙蓉,見了真容,才知媒妁沒有誆人。」


    說罷便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喜榻,腳步太急,被垂下的幔帳絆了個跟頭,好在已到了床邊,幹脆兩人一起滾進裏麵,化成兩情魚水,並頸鴛鴦。


    是的,他也曾對自己這般心急的,可是後來,這份情潮便被分成了兩份、三份......卻再沒有一份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看著他把那些女子一個個娶進來,口中說的是恭賀老爺又得良人,心頭卻似被利刃挑開,紮爛,泥濘不堪。


    再後來,她甚至開始幫他物色容貌姣好的女子,柳雀便是她挑進家門的。為什麽呢?是已經心如止水了嗎?當然不是,否則,她也不會在徐之顏連續三晚留宿在柳雀房中時,對那年輕女子萌生出一發不可收拾的恨意來。


    可她必須如此,父親被捲入到一宗五年前的舊案裏,而協辦這件案子的內員,就是她的夫君徐之顏。她知道徐之顏最戀美色,所以才想到用這一招來討好他。


    然而父親終究沒能逃過這一劫,罷官入獄後,這位心氣甚高的鴻臚寺卿用一條褲帶,把自己吊死在了大獄的橫樑上。


    徐氏眼皮子輕抬了幾下,終究還是沒能抵擋住困意的拉扯,又一次陷入到追尋往昔的夢境裏。


    這一次,時間又朝前流淌了一段,來到了徐之顏的屍身運回虞城後。她聽下人說,徐之顏的棺材裏有聲音,是在守靈的人都睡熟的後半夜出現的,嘁嘁嚓嚓,像是有人在竊竊低語。一開始她是不信的,後來聽多了便留了神,強撐起精神不睡,靠在椅上假寐著,去細聽是否有怪音出現。


    竟然是真的。


    那晚月朗星稀,月華把棺材鍍得鋥亮,她甚至能望到自己模糊的影子淌在棺材上,像是已經與它融為了一體。正怔忪著,忽然就聽到了那個聲音,雖然是從沉重的木板下傳出來的,卻並不模糊。


    一開始是一陣喧譁鼓譟聲,很小,中間夾雜著人語數聲,說什麽,卻是聽不真切。後來,人似乎多了起來,聲音卻沒有變大,裏麵依稀還有吹拉彈唱聲,甚至,還偶爾聞得一兩聲鶴唳。


    她被這些聲音嚇了一跳,不覺朝棺材走去,踱至棺旁,也顧不得那股子已經纏綿了多日的臭味,把耳朵壓在棺材上麵。


    可她什麽也沒有聽到,裏麵的聲音在她貼近的時候,像水流般徐徐淌走,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她詫異,耳朵卻仍沒有離開棺材,可就在屏息凝氣之時,忽的聽到一陣刮擦之聲從下方傳來,好像是指甲在棺材板上抓撓一般。


    「滋......滋滋......」他的手已經被砍斷了呀,她親眼所見,連指甲都被拔掉了,又怎麽還能發出如此尖銳的刮擦聲,驚得她汗毛都豎了起來,即便是在夢境中,也依然不可避免地浮起一身的冷汗。


    徐氏「啊」了一聲,驚坐起身,手握住胸口,感覺到下麵那顆心髒突突跳個不停,好半晌才得以緩和。她被方才的噩夢擾醒,覺得身子比睡前更加乏力,於是朝屋外喚了幾聲碧奴,發現無人應答,隻得拖著身子挪到窗邊,推開,才看見天色完全暗了,月亮已經升到了頭頂,想是丫頭們都已經睡下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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