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她頓了一下,麵露為難之色,在聽到沈茂林說出「無妨」二字時,方才又道,「仙女告訴妾,殉葬非古禮,屠殘民命,慘忍傷生,仁者所不忍,故才橫生出妖孽,偷走玉印。她還說,捐軀輕生,非盛世所宜有,所以要妾還陽人間,以警世人。」


    柳雀微微一笑,「妾醒轉之後,發現自己仍在墓室中,可以手推門,竟能破土,鑽出地麵後,便遇到了沈大人,遂助他脫困,收服鼠怪,取回傳國玉印。」


    她說得再簡潔明了不過,況尹聽完後,背上卻滲出絲絲冷汗來:神仙顯靈,死者復生,這是許多話本子、誌異裏都有的故事,可真真兒發生在身邊的,他可是從未聽聞過,更別說親眼看到了。況且,他表姨夫徐之顏已安葬了半年有餘,那這柳雀,便也死了半年,暑往寒來,這肉身得爛成什麽樣子了,怕是隻剩下一堆白骨了。


    想到這裏,況尹朝徐氏望了一眼,卻見自己的表姨母佝僂著身子垂著頭,不敢拿正眼去瞧柳雀,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畏怯幾分,不禁心中犯起了嘀咕:想是表姨母與那柳雀生前關係不睦,所以現在才會如此張皇吧。


    正思忖著,一旁的沈茂林又發話了,說他本應帶柳雀一起回宮復命,怎奈玉印尋回之事緊要,所以要先行一步,等上諭下了,再到況家接柳雀進宮。


    「所以柳娘子要暫居於此?」況尹說完這話自覺失態,似有不想他人留下之意,於是忙清了清嗓子,命人另收拾了一間廂房出來供柳雀居住。沈茂林見一切安置妥當,在況家休整一宿後,遂踏上了回京之路。


    他走的當日,章台城外碧山上的柳樹飄起了飛絮,伴著暖風湧進城中,好似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雪。沈茂林行至碧山下時,看那山間一片茫茫白絮,眉頭輕聳,想起一段往事來。


    那是新君守孝剛滿三年之時,宣德帝微服出巡,行至章台時,看到前麵有座山,不高不矮,不峭不秀,從山巔到山腳皆被柳絮覆住,好似蒙在一張巨大的幔帳中,便是這碧山。


    一行人來到碧山腳下時,前方的山道被一株百年古柳擋住,車馬無法通行,於是宣德帝便命人去將古柳砍去。恰此時,一個樵夫從山上下來,見有人要砍伐那古樹,忙上前阻止,說這碧山上其它樹都可以砍伐,唯獨柳樹砍不得。


    宣德皇帝笑道,「山上柳樹最多,飛絮沸揚,遮人口鼻,又漫山遍白,像弔唁一般,為什麽砍不得?」


    樵夫道,「阿申說的,誰動了這些柳樹一根指頭,便是與他過不去。」


    宣德皇帝聞言便收起笑容,心下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生一座碧山,一株柳樹,他就做不了主了?旁邊的沈茂林見皇帝麵色驟變,於是沖那樵夫問道,「誰是阿申?」


    哪知樵夫答得很不著四六,「阿申就是阿申,你們是何人,竟然連阿申是誰都不知道?」


    彼時宣德皇帝隻有十四歲,年輕氣盛,聽了這話便冷笑道,「這阿申難道是皇帝不成,天下人還得各個都知道他的名號?」


    說完,便不顧樵夫阻攔,命人將古柳從根砍斷。可是怪事發生了,斧頭剛在樹幹上砍出一個缺,便有鮮紅的血液從那口子裏湧出,噴得持斧人滿身滿臉,嚇得那樵夫直跪地磕頭,說若再執意砍樹,恐怕會招致禍患。


    宣德皇帝心裏雖也發怵起來,可是到了這個地步,卻是半點也不能相讓的,於是強硬著沒有喊停,至看著那株古柳一點點折倒,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四周的土地和花草。


    車馬得以通行,一行人終於在暮色來臨之時抵達章台城。


    走過吊橋,前方便是閶門,高樓閣道,雄偉壯麗,門內燈火星星,人聲杳杳。


    宣德皇帝趕路辛苦,見城內街市繁華,心裏因那異事生出的不快一掃而光,隻想趕緊進城休整一番。可當一隊車馬即將要從閶門下穿行而過時,兩道木門卻轟然閉合,隻留一線從門縫中溢出的明光。


    宣德皇帝惱羞成怒,命人去查看是何人關上了城門,可是裏麵守城的官兵也在焦頭爛額,聽他們的意思,城門竟然是自己闔上的,怎麽都拽不開。


    聽了回稟,宣德皇帝心裏那股子本已經消失的不安又回來了,他望著城門上一點點消退的夕光,不覺道出幾個字,「難道是阿申?」


    第四章 戲


    話音剛落,便聽隊伍最前麵的人「哎呀」一聲,緊接著,汩汩鮮血從門縫中湧出,澆在那領頭的馬兒臉上,驚得它嘶鳴不止。俄後,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整座章台城燈火盡滅,陷入到黑暗的牢籠中。


    門內外熱鬧的喧譁聲也消失了,像是被吸進了地下。隻是,在這一片寂寂之中,一個影子緩緩爬上城門一角,雖然隻是淡淡的影像,宣德皇帝卻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一舉一動,就像在看皮影戲一般。


    人影躡手躡腳來到了城門的中心,先是踟躕了片刻,手忽的朝下方一撈,抓起一隻手掌大小的盒子。他將盒蓋打開,從中取出三粒丸藥後,又在腰間摸出一個紙包,將裏麵的三粒同樣大小丸藥放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舒了口氣,放下盒子,重新溜至城門一角,消失無蹤。


    馬車中的宣德皇帝倏地放下車簾,身子卻在馬車的庇護下不停地戰慄,他方才看了一場戲,可戲中人卻是先帝......他在無人看到的車中粗重地喘息:不可能,世上知道這件事的人唯他而已,因為其他知情者都已被先帝除掉了,若不是將死之時良心難安,先帝也不會在病榻前對自己吐露心聲。<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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