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和江逢打手語,兩人說的什麽她根本不懂,隻能從他們的動作和神態中,看出這是一場激烈的爭執。


    突然間,盛遇一臉憤怒,拽上了江逢的衣領,把他按在牆邊,眼神似是在質問。


    許聽蕪被嚇了一跳,不知道他們怎麽就動起手來了。


    隻見江逢頭抵在牆上,仰麵看天,絕望地落淚哭泣。


    他抬起手,放在耳邊。


    「聽」


    指了指病房的方向,應該是指江路,最後,五指併攏,握成拳。


    「的」


    聽江路的?


    做完這個動作,江逢的手失重一般垂落下去,臉上滿是慘澹,像是無聲中,妥協了什麽。


    盛遇攥著他衣領的手鬆開,沒了抓力,默默垂到兩側。


    許聽蕪心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什麽意思啊?」她抓著盛遇的手問。


    盛遇低垂眼簾,睫毛輕輕顫動,嘴唇張開又閉上,沒有發出聲音。


    他們這樣,許聽蕪著急得不行。


    「那你幫我告訴他,錢不是問題,讓小路放心去治。」


    盛遇在原地站立,如鐵杵一般,盡管他的情緒很內斂,但依舊能感覺到受了巨大的衝擊。


    「沒用了。」


    「啊?」


    他慢慢坐下去,靠在牆邊,眼眶慢慢泛起紅,聲音低顫,字斷斷續續。


    「江路,不醫了。」


    這次住院是因為高位截癱併發症引起的急性呼吸衰竭。


    而江路在此之前,已經罹受苦難,不僅是殘疾,他肌肉萎縮,後背潰爛,每天都要注射藥物來緩解疼痛。


    前幾年,醫生說如果他後期護理得好,可以活到正常壽命。


    但是顯然,命運並沒有眷顧他,那樣的環境根本不利於康復,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他被病痛折磨,早就失去了對生活的渴望。


    如果不是江逢和盛遇一直給他支撐,讓他活下去,他早就想走了。


    這次更加嚴重,引發了急性肺炎,結合江路的身體情況,醫生下了判斷,最多幾個月。


    是在冰冷的儀器下吊著最後一口氣,拖纏下去,還是回到他哥哥們身邊,相守最後的時光。


    在生與死的邊界,江路選擇了後者。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就這樣向死而生吧。


    江路曾經是為兩個哥哥活著,現在,也想為自己放肆一次。


    他不醫了,他放棄了……


    之後幾天時間一直都在長久積壓的陰影下度過的,上空仿佛盤踞一團黑雲,但窗外分明草長鶯飛。


    春暖花開,萬物復甦,縱使溫度持續上升,也時而有不期然的徹骨涼意,讓人如夢方驚。


    盛遇也沒怎麽上學,時不時往醫院裏跑,每次回來都神色凝重。


    「江路是今天出院嗎?」她問。


    「嗯。」盛遇輕斂眉梢,沉悶地應道。


    「我讓舅舅幫忙挑了一款好的呼吸機,他之後能過得舒服一些。」許聽蕪手藏在課桌下,輕輕勾住他的衣角。


    盛遇「嗯」了聲,看了過來,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動作很溫柔,目光卻藏滿了憂愁。


    他又瘦了……側臉頷骨的線條比之前更銳利,臉色也有點操勞過度的疲憊。


    低頭寫字時,盛遇的薄薄的背脊微弓,後麵像是頂了一片天。


    他從小到大,也不是為自己而活,在孤兒院,是為了江家兄弟,在盛家,是為了他的媽媽。


    可以說,他們既是他的枷鎖也是他的信念。


    現在讓他得知,他為之活了十幾年的人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他會怎麽想。


    難過是一定的,那他會不會崩潰,會不會絕望,會不會覺得人生……沒有意義。


    許聽蕪拉上他的手指,頭側趴在座位上看他:「放學我們一起去接他吧。」


    盛遇的唇線抿了抿,睫毛一直在顫抖,片刻,才啞聲:「……好。」


    江路回到東南街,半躺在小江包子鋪裏的躺椅上,臉上戴了氧氣麵罩,但一直掛著淺淺的笑意。


    就那麽一小段時間,瘦弱的他幾乎隻剩一副骨頭。


    許聽蕪再回想起西歲山那一天,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姐姐,你還是笑著好看。」江路氣息微弱地說。


    滿屋的人愁雲慘澹,但江路卻坦然安臥,眼睛亮亮的,像是見了星辰大海。


    許聽蕪的情緒本來就充沛,她眼眶發熱,隻好用力抬頭,擦了一下酸澀的鼻尖。


    江逢在他身邊守著他,頭一直貼在他臉上,閉眼和他相依偎,他聽不見,說不了話,肢體語言更能表達內心的情緒。


    江路抬起手,捧住哥哥的臉,輕柔地蹭。


    許聽蕪悄身走出大門,把時間留給兩兄弟。


    盛遇坐在門前,沉默如西北塞外充滿刀斧痕跡的古城牆。


    東南街這幾天變化很大,拆遷的通知一出,原本寄生在陰潮角落的寄生蟲們傾巢而出。


    他們恨不得拿了補貼馬上離開這裏。


    那些不願意走的,走得慢的,往往遭到他們的攻擊。


    聽濤巷裏一片狼藉,堆積滿地的垃圾,廢棄的老舊家具七零八落,散發腐朽斑駁的黴味。


    唯一與這晦暗頹廢不同的,是牆體上鮮紅的「拆」字,一眼望去,如血跡。


    盛遇的手上攥著張傳單,指尖像是要攥進肉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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