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鬥篷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內,看上去與尋常才至弱冠的青年並無二致,隻是眉眼卓越逼人了些,抬眸看人的時候帶著驚魂奪魄的美,卻也帶著寒如刀鋒的利。


    梨妃在後宮中是一個十分特殊又不那麽讓人看得上眼的存在。


    皇帝有封號的妃嬪並不多,梨妃本為四妃之一,按理來說在當初皇帝未封貴妃之前,按例她甚至有共理後宮的權利,但是皇帝對梨妃的態度卻是十分隱晦,這讓後宮不論是後妃還是伺候的下人都拿不準輕重。


    梨妃自然是受寵的——獨居一宮,誕下陛下第一位公主,皇帝甚至將原本宮殿的名字改為了梨落之名,吃穿用度無不精細。


    可梨妃又好似不那麽受寵——帝王其他後妃的封號無一不深思熟慮,寓意深遠,到了梨妃這裏便隻有一個敷衍隨意的梨字。並且帝王駕臨梨落宮的次數若是真真算起來,甚至要比諸多嬪位的娘娘還少,更別提留宿了。


    除卻後宮中隻有幾位入宮早的妃嬪,後入宮的妃子竟是有人都未曾聽過梨妃的封號名諱,之後梨妃在生下大公主後沒過幾年便因病香消玉殞,後宮中還記得她的人便越發少了。


    但梨落宮這樣一座距離皇帝寢宮並不遠的宮殿,卻就這麽在皇帝的默許下空置了二十多年。


    晏鴻音抬手推了一下殿外的窗戶,發現這窗戶竟然是從裏麵被木條釘死的,眼神一暗,直接伸手拽斷了門上的鎖鏈,推門走了進去。


    宮殿內並不像晏鴻音預料的那般空空蕩蕩,正相反,這裏麵所有陳設一應俱全,一眼掃過去,晏鴻音甚至看到了不少按製隻有皇貴妃、貴妃才能使用的瓷器用具。


    窗戶從裏麵被一片片木條毫無縫隙地釘死,寬敞的宮殿內隻有多年未曾居住的腐朽味道,伸手不見五指,沒有半點光亮。


    梨妃尚在時,年幼的晏鴻音曾經同母妃一起居於梨落宮。梨妃逝去後,晏鴻音才被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師父帶去了鎮撫司。


    錦衣衛暗部指揮使的容貌乃是機密,晏鴻音與陸綱從未見過師父的模樣,在他們麵前,師父總是戴著遮擋住整張麵容的麵具,維持著冰冷的距離感。


    黑暗並不會阻攔住晏鴻音這樣的高手,她站在原地半晌,閉著眼,從記憶深處找到那個清瘦素雅的背影,當她仔細回想的時候,才發現,記憶裏居然隻有母妃的背影,找不到一張清晰的麵容。


    晏鴻音的臉色並不好看,她緊緊抿著唇,朝著記憶中母妃經常坐著的梳妝檯走去。


    黑暗裏,一支展翅欲飛的鳳釵靜靜躺在梳妝檯前,釵頭的位置指向梳妝檯左邊的匣子。


    晏鴻音從懷中取出一支近乎一模一樣的金鳳釵,正是在金陵城裏被陸小鳳送到她手裏的那支。


    在經過花如令辨別之後,晏鴻音確認了這簪子出自宮中,並且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式。在那個時候,宮中並無貴妃皇貴妃,這種樣式的鳳釵若是沒有帝王下令,內務府根本不敢鑄造。


    ——也就隻有那金陵城裏不知者膽大的知府公子與花魁,才敢用這樣的東西交換定情。


    扭動鳳釵頭部的朱玉,原本觸手光滑的釵身頓時彈出不少長短不一的鋸齒。


    扯了下嘴角,晏鴻音將那釵身送進梳妝檯左邊匣子上的雕花凹槽處,鳳釵嚴絲合縫地卡進匣子裏。


    晏鴻音手上微一用力左右轉了轉,內室帷簾後的暗門便在石壁沉重的吱呀聲中緩緩翻轉開啟。


    機關激活的幾息間,暗室內的長明燈瞬間點燃牆壁凹槽中的燈油,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晏鴻音麵前便展露出一間寬敞大氣的密室。


    書架、桌椅、衣櫃、屏風、床榻等一應俱全,旁邊櫃子裏還放著許多瓶瓶罐罐和落了灰塵的各式暗器。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宮妃應該擁有的密室——也的確不是。


    晏鴻音很熟悉這裏。


    幼年、少年時,她曾經無數次被她的師父領進這件密室。


    在這裏,晏鴻音學會了許多錦衣衛應該掌握的東西,也學會了不少錦衣衛不需要會,但晏鴻音卻需要學的本事。


    身後是淒冷腐朽的宮室,麵前是燈火威嚴的密室。


    晏鴻音的眼睫一顫,站在原地好一陣,才抬步走進了密室。


    密室裏並沒有留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這裏的主人好似知道自己會是最後一次來這裏,將所有不該留存的東西盡數焚燒殆盡,隻留下了一銅盆的狼藉,但晏鴻音卻在不死心翻找炭盆中是否有未曾燃盡的紙張時,不經意掃到了對麵藥櫃下隱隱藏著的東西。


    她伸出手將那東西從藥櫃下麵夠出來,拭去上麵的積塵。


    這是一副未曾裝裱的畫卷,邊角的地方還沒燒毀了一些,好似是畫卷的主人臨時改變了主意,將這幅畫從火焰中救了出來,撲滅了吞噬一切痕跡的火焰。


    晏鴻音緩緩展開畫卷,獨坐屋脊對月淺酌的紅衣公子躍然紙上,是幾十年前驚才絕艷的無雙公子。


    畫卷外,因為縮骨眉眼變得淩厲不少的晏鴻音有著與畫卷上公子七分相似的容貌,隻是眸色截然不同。


    一人為碧,一人為墨。


    畫卷完全打開,從裏麵掉出一封泛黃的信,輕飄飄落在地麵上,其上寫著——


    『吾兒鴻音親啟』


    ***


    金陵城


    兩個前不久還互相看不順眼的男人,此時一人一碟子花生米,屋脊邊上七零八落躺著不少小酒罈,其中一個都滾到了屋簷邊緣,眼看著就要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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