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文被煙年一席話繞得暈頭轉向, 不是利用他嗎?怎麽到了她嘴裏反而變成為他好了?


    他顫顫巍巍抬手指向她:「你……你究竟是何人!」


    煙年攏袖淡笑:「文郎這話問得有趣, 我不過芸芸眾生中?一個?平常人罷了,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名號。」


    「非要說的?話。」她道:「大概是被葉敘川遺棄的?寵物吧。」


    才?到?禁軍府衙,就見到?了老熟人張化?先, 他守在?門口,一臉煩躁, 手指不住地敲擊腰間劍柄。


    煙年對他點頭問好:「張校尉。」


    「煙娘子, 這邊走,」張化?先指引道:「去最裏頭的?那間屋子。」


    「葉大人在?等我麽。」煙年笑了笑:「看來我今日做得不錯。」


    張化?先齜牙, 恨不得把她這破嘴縫了算了,省得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平白為他添加工作量。


    *


    長?廊幽冷寂靜,飄著幾盞艷艷的?紅燈籠, 隨風打?著擺子,投射出?忽明忽暗的?陰影, 三兩士兵在?兩側值守,鐵甲陰森,令這條長?廊走起來像是通往地獄的?小道。


    行至盡頭,她抬手輕叩門扉。


    不及主人答應,她便推門而入。


    這處約莫是一間不常用的?休憩之所,放置軟塌,書桌,高椅,和一架明亮的?燭台。


    葉敘川背對著她,已換下了黑金長?袍,正慢條斯理地卸下拉弓所用的?護具。


    室內一片寂靜,隻有蠟燭偶爾迸出?火星的?輕微響動。


    兩人久久無言。


    其實有時風平浪靜比雷霆萬鈞還要恐怖,因為你猜不到?後麵?會發生什麽。


    煙年走上?前?,坦然跪倒,低首道:「見過大人。」


    一枚帕子輕飄飄落在?她麵?前?。


    葉敘川冷冷道:「來見我之前?,先擦幹淨這一身男人味,聞著噁心。」


    煙年拾起帕子疊好,不疾不徐道:「大人命煙年籠絡夏府,煙年照做了,卻被大人射了三箭作為警告,煙年實在?困惑,不知自己做錯了何事,還請大人示下。」


    「又想憑裝傻充愣矇混過關麽,」


    葉敘川低下身,骨節分明的?右手扼住煙年纖細的?脖頸,麵?色沉如千年寒冰。


    「我分明是將你送給夏驤,你怎麽卻挑了夏家的?崽子下手?」


    夏家的?崽子?煙年眉頭微舒,覺得好笑——他甚至不記得夏修文的?名字。


    她瞪著眼?,裝出?恰到?好處的?茫然無辜。


    這無辜顯得葉敘川的?怒火那麽蒼白無力。


    她道:「請大人寬恕我自作主張,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夏大人陽虛多年,吃了藥也不中?用,夏公子卻是正值妙齡,為人真誠熱切,不需多費心撩撥,便能得手。」


    「真誠熱切。」葉敘川短促而嘲弄地一笑,分明聽出?了她的?暗諷:「不過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兔崽子,腦袋空空,天真愚蠢,便是把他叼回了窩中?,又有什麽用?」


    「他在?國子監讀書,功課極好,我的?舊主曾說他有探花之相。」煙年道:「大人,細作伏底動輒以十年、二十年記,放出?長?線才?能釣到?大魚。」


    「此類劣等之材,麵?貌醜陋,模樣不堪,你也下得去嘴?」


    煙年仿佛聽見什麽奇怪的?論調,眸中?滿盈困惑。


    半晌,她偏過頭,以鬢角輕輕蹭著葉敘川掐她脖子的?手,嫵媚的?貓眼?斜睨著他,低聲道:「不過是一個?任務罷了,我可以來引誘大人,自然也能引誘夏郎君,色相之下,皆為肉體凡胎,又怎麽會下不去嘴呢。」


    葉敘川忽然怔住。


    半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嘶啞難聽。


    「你怎會願意。」


    「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為何寧可去親近一個?愣頭青,也不願意找他來求饒?


    為何?


    煙年低聲道:「我本就是個?細作,生來就要替主子辦事,大人救了蒺藜的?命,我自然要一心忠於大人。」


    她坦然從袖中?取出?一物,置於麵?前?。


    是一隻小瓷瓶,上?麵?繪了一朵明艷的?海棠。


    她拔開蓋子,一縷淡香飄過兩人鼻端。


    隻一嗅,葉敘川便認出?了這東西。


    是一年多前?,煙年偷換長?公主的?暖情酒時,往裏麵?多加的?那一味藥。


    她今天為何隨身帶著這瓶藥粉?


    隻思忖了一瞬,他猛然意識到?了煙年帶著這藥的?原因,再?想叫她閉嘴已經晚了,煙年雙唇一開一合,緩緩吐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字句。


    「以色侍人罷了,這身子怎樣給了大人,便可怎樣給旁人。」


    她眼?角眉梢沾染上?陰鬱慵懶的?氣韻,好像任人揉搓的?泥巴,沒有形狀,反而不好掌控:


    「都是為了成就大業,煙年義不容辭,樂意之至。」


    *


    好一個?樂意之至。


    寥寥四字如一記響亮的?巴掌,狠狠抽在?葉敘川臉上?。


    煙年向他攤牌過後,他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回定要給她一個?難忘的?教訓。


    所以將她丟在?夏府裏不聞不問,隻在?微醺時放任自己來見過她一次。


    那日夜裏月光幽冷,她的?臉色卻比月光還要寒涼,披一身寒酸的?素衣白裳,他隻瞧一眼?,就看出?了她過得並不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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