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嘴,當下人的,怎可輕易揣測主子的心思?」婆子厲聲喝道:「說了這些,隻是讓你們心裏有個底罷了,今後好生當差,莫要以為在外宅中便可憊懶了!」


    碧露不甘不願闔上嘴。


    *


    因碧露這句話,香榧失眠了整夜,雙眼盯著窗外暗藍的天。


    石青色的雲亂糟糟堆在天際,被月光扯出一道道綠棉絮般的難看痕跡。


    夜風淒冷,她深覺前路晦暗。


    新主子煙年雖然貌美,可大人目下無塵,素來隻視紅顏為枯骨,正如碧露所說,他並非真心收用煙年,不過是紓解罷了。


    那既然如此,是否有一天會將煙年掃地出門,連帶著把她也被攆出去呢?


    她不敢深想。


    寤寐思服,輾轉反側,風從窗子口鑽入屋中,發出淒清細長的聲響,風聲中還摻雜著夜鴞的鳴聲,直叫人毛骨悚然。


    在她的故鄉,夜鴞是地府派來人間傳播苦厄與病死的使者,常於冷夜深山,野塚墳堆之間出沒。


    今夜鴞鳥叫得那麽凶,莫非是來提醒她的壞運氣的麽?


    香榧睜著眼,止不住胡思亂想。


    清醒了半夜,不知怎地,突然有風飄過,她迷迷糊糊陷入沉眠。


    夢裏一片荒蕪,隻有夜鴞的叫聲,如從忘川河上傳來的那樣淒冷。


    *


    片刻後,窗戶紙縫隙處縮回一支竹管。


    月光如銀,黑衣人影躍下後罩房窗欞,扯開麵巾,露出兩枚烏青的黑眼圈。


    「……夜半三更不就寢,這丫頭簡直比你養的扁毛畜生還能熬,累得老子蹲了大半宿,什麽人間疾苦。」


    「哦?」


    東廂綺窗半開,傳來一道略帶沙啞的嗓音。


    「一管迷香放了小半個時辰,慢得如老鱉爬牆,驢皮煮膠一般,我便覺得奇怪,就憑閣下這點連小腳老嫗都不如的本事,還有臉說我的夜鴞是扁毛畜生?」


    黑衣人一窘:「煙姐,迷藥價貴,一小包起碼半貫錢,自然要省著用,不然指揮使又要罵我敗家了。」


    「你但凡出息些,營裏也不敢剋扣你的用度。」


    黑衣人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那道嗓音平靜道:「蒺藜,你前歲大暑進汴京,到如今已蹉跎兩年時光,對不對?」


    蒺藜支吾道:「也……也不是蹉跎,隻是還未熟悉此地……」


    煙年感嘆:「兩年啊,西街的寡婦都換了三任小白臉兒了,你卻連個侍衛的差事都沒謀上,隻能四處跑腿。」


    「跑腿也就罷了,畢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你連跑腿都跑不出成績來,問起來麽,就推說是在臥薪嚐膽,積攢閱歷,可那膽都快被你舔出坑了,床板子都快被你睡穿了,也不見你有什麽建樹。」


    她做出結案陳詞:「可見即使多給你撥銀子,也是白白浪費。」


    「煙姐別罵了,我錯了還不行麽,我再也不說您的鳥兒是扁毛畜生了。」


    蒺藜淚盈於睫。


    煙年冷哼一聲,食指在桌台上輕敲兩記。


    簷下飛來一隻狸花色的夜鴞鳥,收翅停在她手邊,親昵地蹭了蹭她下巴。


    女人輕撫鳥頭,慢悠悠的嘲諷還在繼續。


    「……也不知這是什麽年景,細作也如鹽鹼地裏的韭菜一樣,一茬不如一茬,偌大的汴京細作營,全靠我們幾個老細作支撐。」


    「蒺藜啊,你幹脆也別佩長劍了,當個拐棍撐著,翻過太行山,回北周放羊去不好嗎?細作營省一筆款子,你也能發揮專長,豈不是各得其所?」


    叫蒺藜的黑衣人被罵得無地自容。


    垂死掙紮片刻,才喪氣道:「……煙姐今天是怎麽了,怎地說話如此……直截了當?」


    *


    煙年抿嘴不言,目光微沉。


    用他核桃仁大的腦袋想想,還能因為什麽?


    白日裏的慘痛遭遇又浮上心間,被來回攤煎餅攤了兩個時辰,這福氣給他他要不要啊?


    最可氣的是,事後男人冷漠地喚隨從收拾殘局,竟是沒有多看她一眼。


    甚至扔掉了他的嵌玉腰帶,隻因為那美玉被煙年無意玷汙了,他嫌不潔。


    煙年氣得差點笑出聲:既然那麽愛幹淨,何不把幹脆揮刀自刑算了,裝什麽裝。


    *


    但她的職業精神不允許她大放厥詞。


    雲散雨歇,煙年對穿上衣服的葉敘川說的第一句話是:「大人想付煙年多少纏頭?」


    聽得此言,榻邊的男人披大氅的雙手一頓,微微回過身,露出一張俊美的麵孔。


    他的氣韻與煙年見過的所有汴京權貴都不同。


    因身世坎坷,他比同齡的青年們要成熟得多,身體的每一寸都散發一種不動聲色的強橫,淵如深潭一般,仿佛天下沒有不由他掌握的人或事。


    一眼看來,久居高位者的威壓氣度盡覽無餘。


    見過紅塵眾生方知,權力與閱歷才是男人最好的裝飾品。


    煙年坦然與其對視,婉轉一笑。


    「……隻是說笑罷了,能伺候大人是妾幾世修來的福氣,怎好意思讓大人另出銀子?」


    她忍著腿酸,在榻上膝行兩步,伸手去夠被男人隨手扯落在地上的荷包。


    錦被下滑數寸,露出嬛嬛一裊小蠻腰,膩白如山陰處渺渺的雪光。


    葉敘川不語,卻並未移開目光,反而雙目微眯,直勾勾審視麵前的女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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