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藺柏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藺柏抬手把帽簷壓得低, 輕闔著眼。


    隻有他知道, 他的情感與那些粉絲並不相通。


    他對夏知荔是喜歡。


    是男女之間, 朦朧又熱烈的喜歡,所以才會那般介意沈季青總繞在身邊。


    是校服時代, 簡單又赤忱的喜歡,所以才下意識地想著她照顧她護著她。


    是沉溺多年,無聲卻有聲的喜歡, 所以隨便一句試探足以亂了他的陣腳。


    他與她之間, 有過太多次大概隻殘存在藺柏回憶裏的相遇了。


    初見時是在高一開學前夕,他是在輪渡上打工的船工, 她是隨家人一同來度假的遊客。


    一個傍晚,粉紅色的晚霞洋洋灑灑地渲染了一整個天邊, 是很美的景色,隻是藺柏根本無暇觀賞,他剛交了上一階段的醫藥費,口袋裏身無分文。


    手心被糙礫繩子磨得微微破皮,虎口處還滲了血,每天頂著烈日上工早已將藺柏的皮膚曬得黝黑,草帽擋去了直射過來的陽光,可額頭上豆大般的汗珠還是滾落滑至頸間。


    裸在無袖背心外的雙臂,因為抬拾重箱而青筋蔓起,皮膚上涔涔地一層汗,顯得格具力量感。


    夏知荔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你現在整個人在發著光誒。」


    她毛茸茸的腦袋搭在甲板上的欄杆,雙手隔空比劃了一個拍照姿勢,一雙水汪汪的眼眸細細打量著欄杆外的少年。


    藺柏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穿著,知道她指的是身後的晚霞映在自己身上鑲了淡淡的一層光圈。


    「往後麵站,欄杆外麵危險。」


    他公事公辦地把熟念於心的提示語說了一遍,然後馬不停蹄地又投入進了手裏的工作。


    「你也小心一點,」夏知荔聽話地縮了腦袋回去,還不忘叮囑藺柏,「你那邊更危險。」


    習慣了昏暗天地的人,忽而瞥見一抹光亮。


    夏知荔淺淺的笑,連同那天無邊無際翻滾的海、繾綣著火燒雲的落日一起,在藺柏的心頭烙刻下痕跡。


    彼時隻是溫暖的一筆,卻不想歷久彌溫,竟真的被藺柏在心中記念了那麽久。


    藺柏早就習慣了海上顛沛流離的起伏,在夏知荔提醒他注意安全時他居然也鬼使神差地握緊了欄杆,往甲板側邁了幾步。


    「嗯。」


    「你……哭了?」夕陽西下,夏知荔眼圈淡淡的泛紅也很是明顯。


    畢竟隻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藺柏關心的話問得別扭。


    被人看穿哭過,夏知荔麵上也沒有忸怩之態,把身邊的男孩子當作是樹洞一般毫無設防地將糟心事袒露一番。


    「還不是我爸媽,非要跟著旅遊團出來玩,走馬觀花式地逛了一天啦,什麽好風景都還沒來得及看就趕去下一個點了,我還……肚子疼了一天了。」


    話說著小腹一陣刺痛,夏知荔被攪得眉頭緊蹙,語氣裏的慍氣更盛。


    「還有你們這個遊輪,一看就是和旅遊團合作拉我們來宰的項目,和之前給我們看的景點行程完全都不一樣嘛……」


    「你等一下。」


    「嗯?」被打斷的夏知荔大腦宕機了一秒,反應過來自己好像不應該當著一個船工麵前大肆吐槽他工作的輪渡,立即開口絞盡腦汁地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


    藺柏還沒來得及聽到她後半句的解釋,便轉身離開。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礦泉水瓶,遞給夏知荔的時候耳垂上是有些羞澀的紅:「在船上後廚翻了翻,沒找到紅糖水……你拿著這個暖暖吧。」


    「好,」夏知荔眼裏滿是驚喜,「謝謝。」


    夏知荔愣愣地從他手裏接過礦泉水,又聽話地輕放在小腹上,熱水的溫度從掌心滿滿渡到腹部,也解開了她此刻的煩躁。


    「謝謝。」夏知荔又鄭重地重複一遍。


    或許那天表麵上是藺柏的那瓶熱水解了夏知荔的小脾氣。


    但藺柏知道,那場相遇拯救的是他,如果那天不曾遇到過夏知荔,他的人生將更會跌入昏暗無光的境地。


    素不相識的兩人在那天談天談地,說了許久的話。


    大半個日頭沉浸在海平麵之下,是日光把天頂照得最通亮的時候,海天一色地籠著金紅色。


    「你怎麽在這裏工作呀?不用上學嘛。」夏知荔歪著腦袋,認真地在疑惑著。


    「剛中考完,沒什麽想做的,就來幫家裏幹活了。」


    藺柏胡亂地扯著藉口。


    實際上,他考上了高中卻根本沒有打算去讀,爺爺的病重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他心口,不顧一切地多賺錢就是他活著的唯一念頭。


    「沒什麽想做的?」夏知荔下意識地反問,「人都應該有一些想做的事情吧。」


    一陣海風吹來,藺柏抬手壓了壓險被吹走的草帽,輕笑了一聲:「我大概是那個意外吧。」


    怕自己冷冰冰的話讓對方沒發繼續接話下去,藺柏又匆匆開口:「那你呢,有什麽想做的?」


    「我啊——」少女甜甜的嗓音被海風輕輕盪起,散在風裏。


    「想做但不讓做的事情倒是挺多的,」夏知荔抬起手臂,伸出五指擋著夕陽的樣子,夕陽溫煦的光從指間透來,打在她白皙的臉蛋上,為她平增了一層朦朧的濾鏡,「我和你講個秘密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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