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他便知道不必再惋惜自己耗費在她身上的資源。


    江端鶴垂眸,目光落在臧禁知腹部的傷疤處。


    「還沒好啊?」


    仿佛是關切的話語,在臧禁知聽來,卻全然是譏諷和威脅。


    她也笑,隻是睫毛微顫,一滴淚從眼尾處滑落。


    「還不是,拜你所賜。」


    江端鶴並不打算回答此話,隨手將臧禁知拋在原地,便轉身離去。


    走至門口時,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別過半張臉,淡淡道:


    「這幾日我預備交接的事,公務不很繁雜,你便待在家中養傷吧。」


    「是。」


    臧禁知頭腦發脹,隻覺著自己周圍天旋地轉。


    她口中的血仿佛吐不盡,仍是不住地向外溢。


    臧禁知抬起頭,後腦靠在牆上。


    淚水混雜著麵上的血汙,赤紅的水流入衣間。


    卻傾,對不起。


    可是,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


    一般而言,人的心性,一旦形成,便很難再改變。


    可在遭遇巨大的變故時,周身的一切都會驟然寂靜,再是愛好熱鬧、素來都吵吵嚷嚷之人,也都會安靜下來。


    時間會被延長,日頭會愈發難捱。


    因此再平和溫柔之人,也會在漫長的光陰裏,逐漸被磨礪得冰冷而鋒芒畢露。


    可惜,連是這點點性情上的變更,也是江端鶴無法理解的。


    尹卻傾是不情願這樣的。


    她是生來便長於為他人著想的性子,一向也樂得這樣做。


    因此初時發覺鬱結心中的無名火四處亂竄時,她是極為不安的。


    有時,她會沒來由地摔碎盛有鮮果的琉璃盞,對著江端鶴罵道:


    「還不是因著你!」


    江端鶴會及時上前一步,擋住四散飛濺的碎屑,然後用法術將殘渣掃去。


    他並非不能接住那盞,而是太清楚。


    如若不犧牲一個無辜的琉璃盞,痛苦的便會是心緒不寧的卻傾。


    而卻傾,眼望著他茫然無措的神色。


    她會周身脫力,癱倒回椅上,喃喃念叨道:


    「不是你,都是我自己,都怪卻傾無能。」


    江端鶴便會很快起身,將她護在懷中,柔聲安慰著道:


    「不是卻傾的錯,都怪那些人,那些賊人……」


    江端鶴並不能懂得卻傾為何如此。


    他從來不曾有過親人,非要說的話,大概隻有失去卻傾的時候會難過。


    可尹戴華對於卻傾而言,是同卻傾對他一樣的麽?


    不過她既然難過,他隻消好聲好氣地哄著便是了。


    在卻傾麵前,是無所謂耐煩不耐煩的。


    過後的那日清晨,卻傾便會在桌麵瞧見一隻嶄新的,顏色也與先前不同的琉璃盞。


    仍舊是盛有香氣清新的果蔬,也放在同樣的位置。


    更有著相似的命運。


    周而復始,直至卻傾厭煩了這種發泄手段。


    「我不想吃櫻桃,酸得很,倒還不如葡萄來的香甜。」


    卻傾歪頭偏向一邊,木訥地輕聲念叨著。


    江端鶴正替她編著髮辮,牽起一縷,愣了片刻,方才和聲道:


    「眼下還不是產葡萄的時節,得要七八月左右。」


    尹卻傾沒再多言此事,從一隻翠玉盞中,舀起一調羹櫻桃冰酪,淺淺抿了一口。


    「還擺弄那些個髮髻做什麽?」


    卻傾擲下銀製雕花調羹,砸向玉盞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江端鶴盈盈一笑,將下巴勾在卻傾肩上,對鏡相看。


    「卻傾之容色,原是不必增飾過多的,隻是我喜好卻傾發間的梨花香氣,不忍多聞上幾分。」


    尹卻傾知道他這話是討好自己,也難得露出幾分笑,隻是麵容苦澀,笑也不像是笑,說是哭相倒也不似。


    「我知道你是好意,隻是如今我正在孝期,怎麽使得那些個繁華配飾。」


    「卻傾美貌,自是一時半刻的光陰也不肯辜負。」


    江端鶴最厭煩人類的那些個繁文縟節,滿不在乎道。


    卻傾沒法子,從來亦不是規矩那樣重的人,隻得任憑他去。


    不過想來傷懷這些時候,卻傾大抵已是形如枯槁,麵容憔悴。


    可當她揚首,望向眼前銀鏡之時。


    那鏡中人,麵如桃花,華光照人,仿佛從來不曾變過。


    卻傾向前探出身,指尖摩挲過鏡麵。


    她憶起自己十七八歲時,容貌便是如此。


    尹卻傾其人,年方二四。


    世俗常人,哪有真能夠永葆青春的。


    她驟然睜大一雙渾圓的眼眸。


    江端鶴坐在卻傾身後,將她麵色上所有的變化都盡數收於眼底。


    他麵上仿佛比方才冷了許多。


    「這個髮髻不好,我們拆了重簪。」


    卻傾想製止他,但見長發已然披散下來,便隻得問道:


    「江端鶴,你最近都不上朝麽?也不去處理軍務?」


    「陛下一早便將我的軍權收去了,如今我是,光祿卿。」


    「什麽?」


    卻傾驚得幾欲回頭,但因著後腦的頭髮都遭他攥在手中,才不能動彈。


    「其實也沒什麽,正好,能多點時間陪陪我們卻傾。」


    江端鶴復又對著她笑了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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