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畫室裏傳來一點輕微的水聲。


    窗外已經入秋,陣風吹拂,將玻璃撞得砰砰作響。


    喬方語背對著許懲,這段時間她長高了一截,卻依舊瘦得脊背單薄,蝴蝶骨仿若翩飛。


    也不知道他挖空心思給人餵的那麽多點心,肉都長哪兒去了。


    「別生氣啊。」許懲走上前來,彎下腰想哄。


    喬方語卻固執地沒看他,自顧自畫起畫來了。


    唰唰起好了線稿,她才放下炭筆,回過頭。


    「……要什麽時候才可以啊。」


    她聲音低低的,像是受了委屈,讓人想到浸了水的棉花,濕漉漉、又軟綿綿的。


    許懲一滯,感覺自己輸得一塌糊塗。


    「阿語啊。」


    「在。」喬方語說。


    「……」許懲輕呼口氣,低聲問她:「就那麽想讓我考好?」


    他斂了笑,黑眸靜靜望著她的眼睛。


    喬方語也看著他,緩慢而篤定地說:「不隻是考試。」


    我想要你過得好,要出類拔萃、肆意自由,要前程似錦、燦爛輝煌。


    想要你站在被所有人仰望的位置,滿身都帶光。


    許懲眼底閃過一絲晦暗,喬方語伸出手,輕輕搭在他手背上。


    他的指甲總是修剪得很整齊,掌心覆上時,她柔軟的手心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上薄繭微糙的質感。


    她想說,我在這裏,我願意陪你。


    許懲卻抽出了手。


    他揉了揉喬方語的頭髮:「阿語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


    那是他自己需要解決的問題,與她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


    他捨不得讓她一起受罪。


    但喬方語說:「可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更是她喜歡的、嚮往的、藏在心底的人。


    「我希望你平安、快樂。」


    恰好一陣風起,喬方語手邊的畫紙嘩啦啦被吹起。


    兩人都手忙腳亂地去撲,手背再度撞在空氣裏。


    「……」許懲拾起落下的紙頁,片刻後輕笑。


    「好。」他說。像是一句承諾,輕緩,卻沉重。


    ——如果是你的心願,那無論如何,我都會拚盡全力實現。


    「再過一年,高三的時候吧。」許懲輕撚著她的發尾,眉眼半掩在陰影裏,輪廓深邃分明。


    「我就來搶你的第一名咯。」


    第47章


    考試一場接著一場, 連帶著南城的秋雨,轉眼窗玻璃上就浮起了白霧,喬方語也換上了冬季校服。


    今年的氣候不好, 冷冬熱夏。


    楊樹裏弄一位曾和奶奶打過麻將的老人最終還是沒挺過去,月初時走了。


    老人家年紀大,曾孫都快上小學, 家屬辦了喜喪, 剪紙飄了一地, 碎片順著風, 拂落在自家門廊上。


    喬方語聽見屋內的奶奶低聲說了句:「都走了啊。」


    她沒來由地有點心慌,走回屋裏, 問奶奶的褥子夠不夠厚實, 說自己給她在集貿市場打了件新棉襖, 很快就能到了。


    她蹲下身給奶奶捏著腿,方芳摸著她的頭, 輕聲念:「……我的好阿語。」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從指縫間流過, 像是沙,越用力想要留住, 卻越是一去不復。


    有時候她清晨起床,沿著星空走廊走到教室,一路穿過高一和高三的班級。


    高一的學生在走廊上嘰嘰喳喳, 走讀生偷渡了校外的醬香餅, 笑著說放寒假要一起出門郊遊。


    高三的走廊上幾乎沒有人, 教室裏是昏昏欲睡的讀書聲, 黑板上掛著橫幅, 鮮紅的大字:多考一分,幹掉千人。


    有種很割裂的感受。


    她恍惚之間, 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走到了人生的分岔點。


    舊日難倒回,前路未明朗。


    但好在手邊堆壘的答卷永遠沒有做完的一天,那她就還可以把頭埋首在書卷間,暫避那些紛亂複雜的心緒。


    時間的洪流將人裹挾,滾滾向前。


    許懲和她關於周末補習的約定也暫停了,轉而變成了一起自習刷題。


    教室裏不方便,她有時候會走小門,去許懲的宿舍裏。


    或者在學校的閱覽室。


    因為他的身份,校工總是大開方便之門。


    喬方語也漸漸熟悉了新的節奏。


    年底有冬令營,還要籌備來年的科體藝評比,藝術班的訓練也更加密集,喬方語有時候不得不缺席一部分文化課。


    某一次自習,喬方語自己翻著書,嚐試理解課本上的知識點。


    許懲卻忽然遞過一本筆記。


    她訝異翻開,紙麵上大字狂放,提綱挈領,圖畫清晰。


    「上周鄧格的課。」許懲說。


    喬方語捏著書沿:「……原來你也會聽講的呀。」


    許懲笑了下,語氣平淡:「想到你可能想聽,所以記了。」


    不是因為他需要聽課,或者其他。


    隻是因為她可能用得上,所以他就會去做。


    「看不清的隨時問我。」他簡簡單單丟下一句,轉身繼續刷題去了。


    喬方語就坐在他對麵的空桌上,怕她單調,許懲還把那盆含羞草放到了她麵前。


    她回過頭,悄悄看一眼他的背影。


    哪怕是大冬天,這人也隻穿一件單薄的秋季校服,腕骨露出一截,輪廓分明。


    她緩緩回過頭,看著他替自己記了厚厚一遝的筆記,也不知道他坐在那樣一處偏遠的座位,要怎樣才能把所有知識點記錄整理得如此清晰。<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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