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出軌,再娶。」


    他平淡到不像是在敘述自己的過去。


    詞句都精簡到薄情。


    空氣沉默。


    腳步聲在空蕩隧道中迴蕩。


    許懲微微側眸看向喬方語,倏然發現小姑娘眼眶已經紅了一圈,倒是讓他驚了下。


    「你這……」他有點啼笑皆非,「不會吧?喬喬。」


    喬方語搖搖頭,許懲的額發也沾了水,眉眼比平日裏更深邃分明,隻是這樣略欠幾分笑意地望著她,都像是含著繾綣深情。


    讓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喬方語的指尖輕輕劃過他小臂,他先前捲起袖口,給她示意過傷口的位置。


    那裏分明已經沒有傷痕,她卻像是看見了曾經遍布其上的,淋漓的血痕一樣。


    而她沒見過的,又有多少呢?


    當他四年前駕駛摩托,帶著死都不怕的覺悟踩下油門的時候,是什麽讓他無所眷戀,拚死也要逃出去?


    當所有人都在羨慕他有一個頂好的出身,他卻穿著宴會場的西裝,孤身一人出現在最骯髒破敗的小巷,連歸處都難覓的時候,那些給予他身份地位的血親又在哪裏?


    ……那天他坐在中心醫院昏暗陰濕的樓梯間,隨身帶著那張編號no.0001的就診卡。那時候,他想要追尋的,又是誰的身影?


    隻要想到這些,她就痛到像是被人攫去了呼吸。


    她想起小阿姨曾經說過的。


    「阿語不適合讀藝術。」


    那時候方芳還不高興,覺得她的天賦,就是最好的。


    然而她還記得小阿姨當初的神情。


    她抱著瞳瞳,說,「做藝術需要感知力、需要共情。」


    「但是萬事萬物,過猶不及。」


    ……


    直至今日,喬方語才恍然明白,小阿姨或許並沒說錯。


    她能一直尋常無事地學習、生活,全歸因於那時的她,還沒有太過在意的人而已。


    而一旦那個人出現了。


    她就會感同他的身受,痛他曾經的苦,行他先前的路。像是陷入黑洞,越溺越深,無可自拔。


    喬方語緩緩吸了口氣。


    但她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


    她不再是那個,隻會恐懼和逃避的自己了。


    隧道中央,橫跨一片透明穹頂。


    為了通明,隧頂在兩座山體中間的位置鏤空,光線穿過透明頂棚,沉進冗長的隧道裏。


    細碎的灰塵飄浮,照射的光線在路麵漏下一個方形,光路柔和明亮。


    喬方語深吸口氣,迎著光,看向許懲的方向。


    「我……可能也是一個運氣不太好的人。」


    她皺著眉,笑了下,指了指自己眉心的胎記:「因為這個。」


    「一生下來,我就被親生父母扔掉了。」


    「當時是冬天,爺爺奶奶在垃圾場裏撿到我的時候,我都已經不會哭了,身上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還有這麽一片難看的紅斑。」


    「街坊鄰居都告訴他們,這是紅斑狼瘡,會傳染的。但是他們還是決定救我。」


    「之後,爺爺帶我去醫院,醫生說這隻是一片胎記,是良性的。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鸛吻痕。」


    「爺爺奶奶找了很久很久,也沒有找到我的親生父母。」喬方語輕聲說,「後來,他們就決定收養我了。」


    「辦理證件的那天,我真的特別特別開心,我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我還沒有派出所的問訊台高,民警小姐姐對奶奶說,小朋友也要過來的。」


    「爺爺直接把我抱起來,坐在他肩膀上,說——」


    「我們阿語就在這裏!」


    「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全世界最幸運最幸福的小孩了。」


    許懲望著她,黑眸中情緒翻湧,如覆湧的浪潮。


    他沒說話,隻是緊鎖著眉心,沉默不語。


    喬方語卻笑:「人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不能決定自己來自何方。」


    她的目光清透明亮,又是那樣,忽閃在他眼前。


    漸漸和記憶中的模樣重合。


    「但你可以決定自己要去哪裏。」


    未來璀璨漫長。


    你可以成為你夢想的任何模樣。


    隻要堅定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像鳥飛出山穀,像花開出翅膀。


    他們定能穿破厚重鉛雲,闖出無盡循環的山路,飛到最遠、最高的地方。


    從方寸一隅,奔赴天地浩大。


    「許懲同學。」喬方語站在他麵前,白皙的臉頰和純白的襯衫沐浴在光裏。


    就像是漆黑教堂落下的唯一一束頂光。


    她向他張開了手臂。


    「如果你需要一個安慰的話。」她的腦袋略略歪過一點,眨了下眼,抬起手臂。


    ——我可以給你一個擁抱。


    「你這傢夥……」許懲站在她麵前,抬手撐住了前額。


    什麽時候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


    「哥是什麽人,輪得到你來安慰我?」他像在揶揄,語氣卻溫柔,抬起手揉了下她被狂風吹亂的頭髮,帶著柔軟的,女孩子特有的體香。


    許懲伸出手,將她鬆鬆攬進懷裏。


    喬方語的鼻尖碰到他胸膛,微硬的胸肌隔著潮濕的布料,輕微地磨蹭她的額角。


    他大手搭在她背後,自後頸到蝴蝶骨下都仿佛滾過一層微微戰慄的寒芒。<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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