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於許懲,也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又受其恩惠的路人罷了。


    沒資格過問,更沒立場不平。


    喬方語忽然有點沒來由的不高興。


    要是……她真的能是許懲的什麽人,就好了。


    深夜,臨水的弄堂邊能聽見小蟲細碎的鳴聲。


    喬方語就在這樣紛亂的思緒裏,提筆摹畫著白天裏被同班男生弄壞的練習作業。


    學校裏的畫室課後就會上鎖,為了把作業及時補上,喬方語今晚沒回家,藉口月考複習,哄奶奶先睡下後,就獨自來到了校外的畫廊。


    畫廊老闆是個年紀不大的女人,據說十六七歲就同外人生下了女兒,被自家父母趕出了家門。


    沒想到男方卻不知所蹤,隻剩下她帶著一個眼睛不太好的女孩,獨自開了這家畫廊在南城維生。


    喬方語其實不覺得她比自己大幾歲,但對方總是笑著說自己長她一輩,哄著喬方語叫阿姨。


    當時還跟在喬爺爺身後學寫大字的喬方語並不樂意,勉強繃著小臉,叫了聲「小阿姨」。


    這個有些隨意的稱呼就一直沿用了下來,直到小阿姨的女兒上了特殊學校,喬方語也從畫廊順利「畢業」,考上了三中。


    「鑰匙你用完塞門口的地墊底下,阿姨先睡了,明天還要早起送瞳瞳上課。」


    「嗯,打擾小阿姨了。」


    寂寂光影搖晃,喬方語看著女人牽著一個走路磕絆的女孩消失在轉角。


    直到聲控燈熄滅,她才恍然發覺,明明也沒有過去很久,小阿姨卻已經有了明顯的白髮,彎腰牽著女兒的模樣像是佝僂。


    竟然真的像是位「阿姨」了。


    喬方語鼻尖一酸,偏過頭去,再度提起炭筆,重繪之前的畫作。


    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吧。


    哪怕痛苦、不甘、怨恨。


    但隻要還有人等待、有人陪伴。


    就像是一豆燈火映照長夜,於是再長再艱難的路,也有了來處和歸途。


    喬方語沉下心,動作很快地起形,勾勒二分光影。


    不過是一些小挫折而已。


    她還可以再努力一點、她不會認輸。


    -


    與楊樹裏弄堂相隔幾公裏的cbd,南城最繁華的街區。


    哪怕是午夜三更,城中心的高聳大樓仍舊燈火通明,宛如不夜城。


    鎏金大廳裝潢精緻典雅,漫長的酒席終於走到了尾聲,觥籌交錯的嘉賓們仍戀戀不忘地互換名片、敬酒社交。


    人群中心的人是許先生,在他的身側,女人穿著高定的長裙,笑起來的臉頰肌肉緊繃,帶著種仿佛絲絹假花般的美麗和違和。


    「感謝諸位賞光家母壽宴,往後還望相互提攜……」


    許國強大笑著飲盡最後一杯酒,嘩啦啦掌聲響起。


    某位南城市政廳的要員接話:「許先生太過客氣,能參加許老太太的壽辰,是我榮幸之至!」


    「小女也受教頗豐,想同許公子見一麵呢。」


    許國強不疑有他,笑著招呼:「我家那個不成器的……」


    管家忙低聲湊上:「先生,大少爺已經離場了。」


    許國強的臉色驟然沉下,與之相對的,秦曼莉裹滿化妝品的臉上笑意愈濃。


    她替丈夫接了話,挽著許國強的姿態親昵得就像是多年原配的恩愛夫妻。


    「許懲公子忙於學業,眼下大概是回了學校呢。」秦曼莉笑著說,「您若是有意提攜我家的晚輩,許彥這孩子倒是大了,想必過幾年,也能陪父親來見見世麵了。」


    對麵的要員自知失言,忙順坡而下:「好說,好說。談不上提攜,若是許彥小公子有什麽需要,盡管朝我開口……」


    燦若晝明的吊燈之下,秦曼莉的笑容冰冷又囂張。


    她搖晃著杯中紅酒,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打造的輿論場。


    ——幾天之後,這裏的人就都會知道,「一心向學」的許大公子,是個不學無術、為非作歹的留級差生!


    而她的許彥,很快就能恢復健康,以最能博取大眾同情的模樣,踩著那個廢物的惡名,躋入南城最頂尖的名流圈。


    「文詩雨,可惜你死得早。不然你真該親自看看的。」


    「當初多少人說我比不上你。到頭來啊,贏的還是我!哈哈哈哈……」


    -


    許懲大步流星走在夜色裏。


    少年眉眼冷戾,眉骨一道深疤,明明身著一聲西裝,渾身卻帶著種匪徒的惡氣。


    直到來自宴會廳的燈光再不能照到他身上,籠罩在他周圍的冷冽氣場才漸趨收斂。


    末班地鐵幾無一人,隻有乞討的老人靠著椅背已經睡著。


    身旁的乘客也下了車。


    沒了旁人注視,許懲低下頭,單手支著下巴,晃動的車廂映出一個剪影,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疲憊。


    距離南城三中還有兩站路。


    其實他很清楚,周末保安亭無人值班,這個時間回學校,根本進不去。


    但許懲無處可去。


    他的「家」迎來了新的主人,而他成為了那個唯一的外人。


    許懲的食指輕輕搭在耳骨後方的黑色骨釘上,冷光熒熒,他自嘲地笑了下,喃喃般自問。


    「……你說,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沒有回音。


    穿行的地鐵發出呼嘯的聲響,像是在隧洞裏嗚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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