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這人挺麵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周淮舟問:「那您來說說有什麽困惑?」


    老人壓低聲音,「我的腦電波被人篡改了。」


    周淮舟崩潰了一秒。


    但他沒有表現出崩潰,繼續詢問:「有什麽現象表明您的腦電波被人篡改了?」


    老人哼了一聲嗓子裏的混沌不清,「我每天都會經歷一遍死亡。


    我帶著對死的恐懼,一秒也不敢閉眼,但死亡還是會如期而至。」


    周淮舟不解:「每天經歷一次,意思是您每天經歷過死亡之後,第二天就會復活嗎?」


    老人說:「是。我從一開始對死亡的恐懼到重生的喜悅,再到被它折磨,到最後我隻想死了之後再也不會醒過來。」


    周淮舟懂了一點,「對於你來說,睡眠仿佛是死亡,但醒來又是重生,我描述得對嗎?」


    老人說:「大概對。但重生也隻是一堆爛肉在這裏繼續躺著。」


    周淮舟問:「這種情況有多長時間?」


    老人想了想,「半年多了。我實在受不了了。」


    周淮舟遲疑了一下,「您有沒有想過,這不是真正的死亡和重生,而是正常的入睡和醒來。」


    老人說:「不是,不一樣。


    睡眠的時候腦電波是頻率最慢的德爾塔波。


    但我入睡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我的腦電波是頻率最強的伽馬波。


    伽馬波和阿爾法波的高度耦合,讓我出現瀕死反應,也就是大腦在回顧一生。」


    周淮舟驚訝,「您以前是做什麽工作的?」


    突然周淮舟認出了躺在榻上的人,那是醫學界的泰鬥,權威中的權威。


    他無數次在醫學雜誌上看過他的照片和論文。


    周淮舟忍不住說:「您是......?」


    老人打斷他:「是。我是。但我畢生的臨床經驗,竟然解釋不了現在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所以,我想找心理師來看看。」


    周淮舟說:「瀕死回憶也就是記憶閃回,會持續多長時間?」


    老人說:「心髒驟停前有三十秒,心髒驟停後有十分鍾。」


    周淮舟愕然,「您是這方麵專家,有沒有用過專業的儀器檢測過?」


    老人沮喪地說:「儀器顯示一切正常。


    我的心跳在孜孜不倦地跳動,它孱弱但它從來沒有停止工作。」


    周淮舟說:「好,您瀕死時候能想起來的,是些什麽事?」


    老人說:「我站在領獎台上的樣子,我的名字出現在電視上的樣子,我桃李滿天下的學生們對我投來像崇拜神一樣的目光,我曾經做過的大大小小成功的手術,病人家屬跪在我麵前的感激涕零。」


    老人的話戛然而止。


    周淮舟追問:「還有呢?」


    老人說:「沒有了。」


    周淮舟疑惑地問:「每次記憶閃現的內容都一樣?」


    老人說:「一樣,每次都一樣。


    我甚至覺得,大腦讓我回想起另一些東西。


    可是我一無所獲。


    大腦隻有一遍一遍自我重啟。」


    周淮舟重複:「自我重啟?」


    老人說:「其實人腦就是高級別的電腦,似乎這樣描述也不是很準確。


    因為現在好多電腦已經超過了人腦。


    在比賽中,人腦已經一次次輸給了電腦。」


    老人說完這個,咧嘴笑了一下。


    周淮舟問:「您是說。您的大腦一遍一遍自我重啟,是為了搜索它曾經存儲過,但又被它刪掉的文件?」


    老人說:「我找你找對了。」


    周淮舟:「所以,您讓我來幫您尋找那刪掉的文件。」


    老人說:「是。可以這麽說。」


    周淮舟說:「據我所知,選擇性遺忘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措施。」


    老人說:「我都這把年紀,這個地步了。還要什麽自我保護措施?我隻求我的大腦,趕緊找到它要的東西,然後徹底死機。」


    周淮舟遲疑了一下,問道:「或許,你收過病人紅包?」


    老人笑了,笑得坦然:「那當然,我收過很多。


    有的時候,紅包是病人家屬的信心。


    你收了紅包,給崩潰邊緣的病人家屬是一劑強心針。」


    周淮舟繼續問道:「您這一生有作惡的時候,或者對不起的人嗎?」


    老人笑,「什麽叫作惡?


    人的一生很難一件惡事都不做。


    小夥子,別說你到我這把年紀,就是你現在的年紀,你敢問心無愧說自己沒有做過惡嗎?」


    周淮舟坦然地回答:「沒有,我敢問心無愧。」


    老人笑了,「是的,因為那是在你的認知裏。


    不過,既然我請你來,對你就要絕對的坦誠。


    否則,你的到來就沒有了意義。


    對律師和對心理師說謊,是最愚蠢的行為。」


    周淮舟:「那說說吧,我洗耳恭聽。」


    老人閉了幾秒鍾眼睛睜開,嘴裏重複地說:「作惡......


    作惡......


    你的問題真是尖銳。


    嗯......作惡......


    我能想起來的,有兩件。


    一次是在手術台上,我的手術刀輕輕偏了一點。


    還有一次我沒讓病人死在手術台上,我讓他死在了手術常見併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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