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的那件禮服,尺碼不合適,我不知道。」


    「阿流生日那天,我沒有去見他。」


    「阿流與他打賭那天,他哀求我,我沒有理會他。」


    「……那一天。我去看望他的那一天。」


    「他和我說,這是他自己做的。我和他說,你為什麽要騙我。」


    林知說不出話了。


    「我很後悔。我好後悔。」


    他聽見顧留鈞這麽說:「明明隻要去看一看說一句話他就不會等我一整個晚上,明明隻要我相信那是他親手做的他就會笑,明明我隻要不說話他就不用為了個機甲來求我。」


    「明明隻是一秒鍾的時間,明明隻是十米,隻是我差一點就能夠到的距離,」


    「為什麽……為什麽?」


    他聲音嘶啞,不停詢問他唯一能問的人,可林知根本給不了他答案。


    為什麽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不赴約,為什麽我不理會,為什麽,為什麽我不相信?


    為什麽我不信他?為什麽我不信他?為什麽我不信他?


    ——為什麽我沒能救他?


    「老師,」


    「為什麽我夠不到?」


    林知再也聽不下去。他匆匆走出牢房,狼狽地落下鎖。手掌緊緊握住鎖扣,掌心都被勒紅。


    等他的人迎上來想喊他,卻被林知臉色嚇住,他們麵麵相覷,聽見了林知牙齒打顫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皇帝直屬侍衛長終於緩緩平靜下來。他麵色如常,除了一雙微紅的眼睛,其他都冷麵如霜。


    他確認鎖好了門,讓人們跟上他。


    去找過顧家兄弟,便要去和皇帝報告。林知進去時,隻看到穆淵行的背影。


    最近天一直很陰,偶爾還會下雪,霧霾似的雪一層層往下壓。林知過來時,總看到穆淵行站在窗前,看著落下來的雪,一言不發,好像一座雕塑。


    皇帝聽到身後的動靜,微微側過臉。林知恭敬地垂下頭:「陛下,已經將判決通知過顧留鈞、顧流纓兩人了。」


    穆淵行微微頷首。他不看林知,隻是走到書桌前坐下,拿起一份報名。林知眼尖,哪怕沒想窺探帝王隱私,也看到那報告的標題:


    那是301號星搜捕行動的完整報告。


    那天之後,搜查隊封鎖了301號星和整個第四星係,將所有可疑的地方都做了精神力測定,得到的結果,仍然和第一天一樣。


    那就是穆朝生還的可能性,不超過千分之一。


    穆淵行垂眉看著文件,問:「怎麽樣?」


    「顧留鈞狀態較差,但應該沒有性命之憂。顧流纓精神受到刺激,目前仍處於應激狀態,無法進一步了解當日的情況。」


    「是嗎。」穆淵行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林知很少看見穆淵行露出這麽疲憊的樣子,這位皇帝淵渟嶽峙,行事冷酷,哪怕當年在戰場上連戰三天三夜都不顯疲憊。


    而如今,他卻累得眼睛都半闔上,眼下一片青黑。看到自己從小陪伴長大的皇帝如此,林知隻能匆匆低下頭去。


    「林知,」穆淵行忽然說:「你覺得,我待他如何?」


    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兩人都知道說的是誰。


    林知躊躇一瞬。


    「對不明身世的殘敵之子,您過於仁慈,不夠心狠。」


    「但若是對與自己相關聯的親生孩子,您…」


    林知頓了頓:「…的確失格了。」


    穆淵行笑了笑,這笑容裏沒有笑意。


    「那天,他的死訊傳回來時,我第一次去看了他的醫療報告,」穆淵行輕聲說:「以前我隻當他不存在,我沒有孩子,穆家也沒有第二人,皇室更沒有繼承人。」


    「但那天我去看了。營養不良、發育緩慢、精神力薄弱亟需修復……上麵說他或許活不到三十歲。」


    「他三歲時的報告,裏麵說,他同我——」


    話不用說完,林知也聽懂了。剎那間他緊緊咬著齒列,忽然跪了下去。


    「陛下節哀,」他說:「殿下已經、已經……」


    連林知都說不下去。更何況穆淵行呢。


    於是皇帝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下雪了。」


    林知頓了頓,抬頭順著他視線望過去,卻隻看到灰暗的天空。黯淡的天際,隻有厚沉的雲無邊無際地延展,而根本見不到一粒雪的蹤跡。


    哪裏有雪?林知遲疑地看向穆淵行,卻忽然晃了晃神。


    他第一次——上百年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穆淵行。這一瞬間林知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這件事:


    穆朝是這個帝國唯一的皇子,是唯一的繼承人。是穆淵行唯一的孩子。


    而現在,他死了。


    於是這位皇帝,這位功績與暴行齊名的皇帝,才會對著沒有一點雪的窗外,露出寂寥的、茫然的、甚至含著一點點痛苦的表情。


    「林知,」皇帝的聲音這麽輕:「我或許做錯了。」


    聽到這懺悔的瞬間,林知就明白,不止往前百年,或許往後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


    他都不可能再看到這樣的穆淵行。


    作者有話要說:


    遲來的後悔比草賤。


    第42章 詰問


    三月初,春寒料峭時。


    時隔兩個月,顧留鈞終於能出那間不見天日的地牢。他換上一件白色的製服,第一次沒有佩戴代表大公身份的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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