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年是全國大中專畢業生最後一批國家分配的一年由於要實行改革所以最後一批原則上是分回原來地方上不過刑明宇家世代為農根本沒有關係全縣上百個回來的大學生中隻有他分配最差落到全縣最窮的鄉鎮上按照人事局一位領導的話就是他出自石黃鎮就該回到石黃鎮上去。


    四年前他考上大學算是祖墳冒青煙了那是全村至今為止唯一的一個大學生整個村子裏的人哪個不說這孩子將來有出息肯定是個吃皇糧的國家幹部讓刑明宇的父母高興了很久很久不過現在吃皇糧倒不假但根本就不是什麽幹部隻是石黃鎮辦公室的一般公務人員刑明宇也很無奈原本準備留在成都在一家自己大四時實習的公司任銷售經理卻在畢業時現自己一直喜歡的女人――甘小林跟著一個衣著瀟灑的公子哥擁在一起讓心灰意冷的他決定離開那個傷心的城市就隻得回到生他養他的地方來了。


    刑明宇的家就在四川省沙州市陽雲縣最貧窮的山鎮石黃鎮的天池村裏此地到處窮山惡水生活條件實在是太差整個村裏還沒有一個磚混水泥屋全都是土牆一片。即使有幾家在外麵打工掙了些錢不過這兒條件太差也都不願意再回到這兒來不過刑明宇家門口就是公路交通也算是方便因此刑明宇的父親刑世國也沒有外出打工就在家裏種點兒小菜沒事就挑到鎮上賣點兒零用錢花花也能勉強過日子。


    回到家裏父母親都十分高興趕忙燒水做飯飯桌上得知自己的兒子分配到鎮裏心裏一陣傷痛。他們也知道現在做什麽事都要憑關係自家無錢無權何來的關係唉兩個老夫婦心裏好不難過。


    在父母的眼裏不管兒子分配在哪兒都始終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刑世國心裏還是一陣難過自己這孩子爭氣大學四年裏也就第一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是他們四處借來的後麵三年多時間這孩子硬是沒有找家裏要一分錢全憑在學校外麵打零工掙錢讀書的而且還把家裏曆年來的債務還得幹幹淨淨這樣的兒子始終是他的驕傲可是最後這分配。。。


    唉自己是真的沒有用刑世國滿眼淚水地端著一小碗白酒用那打了四五處補丁的襯衣袖子偷偷地擦了擦布滿皺紋的臉哽咽地對著兒子歉意道:“宇子是你老子我沒用我沒有用啊唉!”說完又是一陣淚水直掉。


    刑明宇強忍住眼角的淚花看到自己父母親這樣子心裏一陣巨痛兩位老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以前為了自己讀書一個月都不吃一頓肉每年的豬兒全都殺了賣錢給我做學費、生活費隻留下個最不值錢的豬腦殼過年招待人客就連平時一周下次麵條吃也隻是放小指頭大的豬油身體瘦得不能再瘦了甚至一次高三補課時為了給我送生活費來不肯花錢坐車穿著雙草鞋從石黃硬走了二天二夜到縣城餓得將錢交給我時就暈倒過去如果那次不是及時在學校醫務室搶救隻怕現在都看不到他老人家了唉父母親這十幾年來都省吃儉用得可怕到現在為止都還是穿著個打了不知道多少次、花塊白塊的補巴衣服自己每次回來用打工的錢都買上好幾件衣服給他們兩老穿卻每次都說留起過年如果不是聽東子說他們早就把這些新衣服賣了換起錢說是給我娶媳婦用隻怕我現在都蒙在鼓裏我有什麽資格來埋怨他們我還有什麽臉麵來埋怨他們!


    看著淚流滿麵自責不已的父母親刑明宇慌了手腳道:“別這樣爸我真的不怪你們真的你們生我養我這麽大一都把好吃的好穿的留給我我都為是你們的兒子感到高興又怎麽會怪你們呢?即使要怪也隻能怪我自己沒有出息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要你們來為我擔心是我沒有用啊。。。”


    “不不是你沒用你一直都很爭氣現在整個村裏哪上能考上大學就連上高中都隻有三四個村裏哪個不說你聽話能幹雖說我刑世國隻生了一個孩子但是我兒子聰明能幹我跟你媽兩個都很高興也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隻是這次分配。。。唉。。。”刑世國用那枯瘦的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對著旁邊嗚嗚直口哭的老伴顧玉珍喝道:“你哭什麽哭今天兒子回來我們高興來宇子吃肉這隻雞是你娘準備你過年回來時吃了想不到你這麽早就回來了東子你也吃啊嗬嗬!”


    在家裏刑世國的話一直都是說一不二所以顧從玉連忙擦幹臉上淚水從桌子中間那個大盆裏夾了兩塊肥大的雞肉放在正偷偷地擦眼睛的自己兒子和賀林東碗裏說著:“你們兩個快吃都下午了肯定餓得不輕啊別管我們你們快些吃!”


    刑明宇望著自己的雙親才四十多點兒卻是滿臉皺紋頭都白了一半而且瘦得跟竹杆似的完全一副五十幾歲的樣子心裏一陣絞痛以後有錢了絕對要讓兩老好好享福此時他心裏也瞬間明白如果不是考上大學隻怕二十年後也跟父母親一樣吧唉看來小林的選擇是正確的在成都比在這窮山溝裏要強多了這也不能怪她啊唉現實就這樣難道自己真的忍心她以後就跟著我在這兒和受苦麽?


    想起小林以前在大學時耍的個女朋友餘小林係裏的係花追她的人無數最後卻給自己占了先如果不是看到畢業時大街上無意看到她跟著以前追他的那個高偉、省交通廳副廳長的兒子在一起隻怕自己現在還蒙在鼓裏留在成都打工吧刑明宇心裏暗歎想起大學時的老友劉浩的一句話:“這個社會隻要你有權、有錢什麽樣的女人弄不到!”現在想也還真是那個理小林跟著自已耍了二年感情深的不能再深卻不想離畢業時還差十來天就跟著別人跑了看來是自己沒錢、沒權吧唉想到這兒刑明宇又是一陣心痛。


    刑明宇又輕輕地擦了擦眼角哽咽著夾起雞肉慢慢地吃了起來他心裏明白自己不占關係分到鎮裏這已經成定局了不過至少不會再下地種田了在鎮裏還可以照顧家人何樂而不為呢?憑著自己的學識再加上四年在成都各行各業的打工經曆以後在鎮裏會幹不出些成績來?說不到一定一二年後就能混到城裏去呢?恩到時再也不讓兩老這樣勞累受苦了一起到城裏讓他們享清服去。


    想明白這一切後刑明宇心情好了起來端起酒碗跟著父親和東子碰了一下說道:“爸、媽其實在鎮裏也不錯真的這裏近我們到鎮上也就半小時辰的事以後家裏有什麽事我也能照看得到再說我也不是一輩子就呆在那兒不動以後出成績了還可以高升的嘛嘿嘿說不一定到時還弄個鎮長書記什麽嗬嗬是不?”


    賀林東也是一陣勸道:“叔、嬸宇子說得對啊從小他就比我們聰明、能幹這次到了鎮裏他一個大學生還幹不過那些初中畢業的麽?恩這樣一說我還真相信啊幾年後宇子混個縣裏縣長什麽的當當都難說您們也不要傷心了我看這還是好事啊!”賀林東是在這個世上比刑明宇父母親都還要了解他的人這小子隻要想到的事從來都沒有落空過他也相信就宇子那腦袋絕對不出三年肯定能混到城裏去。


    刑世國夫婦一聽也覺得有理鎮政府裏二三十號人全都是些初中、高中畢業的哪個有我兒子文憑高嘿嘿宇子進去以他那水平想不出頭都難嘛!想通這一切的老兩口兒了心情也逐漸好了起來甚至還覺得能分到鎮裏那是他們一家子人的福氣。


    吃過飯兩兄弟拿起魚杆穿到旁邊竹林裏大竹林中間那個占地近一畝的池塘裏鉤起魚來。這個池塘是刑世國一家承包下來的池塘四周都是茂盛的蘭竹裏麵是村裏很多人夏天乘涼的好地方因此小時候刑明宇和賀林東還有幾個小夥伴最喜歡玩的地方。


    刑明宇掏出在城裏買回來的二塊五一包的名犬煙給賀林東遞了支自己也點了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望著水麵上的浮飄輕輕地問道:“東子這兒暫時沒人可以說了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你臉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


    賀林東從小跟在刑明宇後麵非常聽話甚至刑明宇的話在賀林東心中比他自己的父母都還要管用他兩個的交情是從讀小學到初中一起跟人打架鬧事搞出來的而且每次打架鬧事都沒有被學校批評過原因無他就是刑明宇的點子太高明不管什麽事打了別人在學校裏還有理搞得小學、初中學校的學生人人見了他們就怕原本一付大哥型。


    四年前賀林東跟著村子裏的一個熟人外出廣東打工在建築工地上一幹就是三年多最後拿不到如實的工錢老板耍賴一年工錢隻給了一千五百塊每人還差二三千居然不給了還找了群流氓毆打前去要錢的工人賀林東氣不過抬著受傷的工人找警察卻不想半路一群流氓衝出來對他們就是一陣狂砍二十來歲的賀林東哪曾受過這樣的氣一人砍翻了六七個最後自己臉上挨了一刀偷偷地逃了回來。


    回來後在雙土車站居然遇到小偷這小偷還不是一個人是一夥雙土鄉有名有姓的地皮流氓些看到賀林東單挑四五個不落下風心生佩服就齊齊拜他為老大不過這賀林東一直都是個梗直之人看到跟著自己的兄弟們沒錢喝酒、吃飯、抽煙覺得是自己這個老大做得不好就把外麵打工的錢拿來貢小弟們吃喝玩樂不過他那一二千塊錢又能過得了多久?這不用完了實在沒有辦法才想出這一則才不想第一次搶劫就被刑明宇逮個正著。


    刑明宇沉得臉連抽了幾支煙甚至都不管鉤上的魚兒思索起來賀林東看到自己這個從小到大都讓他畏懼的宇子更是不敢多說一句完全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悶著頭抽著煙等待刑明宇訓起話來一時間林子裏煙霧彌漫起來。


    良久煙灰都快燒到手指時刑明宇才轉過頭望著旁邊自己這個比親兄弟都還要親的兄弟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東子我真的不知道怎麽來說你當年我們在厲老頭那兒學的拳腳功夫時我們是怎麽說的?不要幹壞事可是你現在?唉。。。”他知道要東子老老實實地在家裏種地那還不如殺了他自己以前讀高中時他就是長期亂跑根本就不是務農的主兒隻是搞出這些事來實在是剌手啊不過還好隻是第一次但搶劫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得想個辦法把這罪名洗掉不然以後兩兄弟幹起事來就有些相當風險必竟自己以後要走官路但是現在沒錢官路也難通啊這就得讓他經商吧但是如果手下事情不幹淨經商都會出問題可不能讓這個從小到大的兄弟誤入歧途啊。


    賀林東更是把頭低得更下低聲說道:“宇子我知道自己這幾個月做了些錯事你看著辦吧想罵想打隨你吧你現在是吃皇糧的人即使你把我交給警察我也不會怨你真的!”他知道自己一天遊耍好閑就是為了等宇子畢業後跟著他混沒有這兄弟在身邊做什麽事都感覺吃力、感覺驚慌、感覺不順這次他回來了就不能放過這機會交給警察宇子不會他們兩人不知道幹過多少壞事從來都不會把對方供出去的也更不會把他交給警察了。


    自己這兄弟不能不管啊不然這樣下去遲早要出大事的天下沒有不通風的牆自己不知道就不說現在既然知道了就該想想法子刑明宇又點了支煙深吸了口吐了個煙圈輕輕地說道:“這幾天你就呆在家裏把你的那些手下好好管著不要再去幹那些事了那可是要坐牢的我上班了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個其它事做做這樣晃起也不是個辦法!”說完隨手從褲包裏掏出錢包點了四百塊大鈔遞給賀林東那天車上刑明宇也看到情況的東子手下那幾個肯定是跟著他混飯吃隻要東子自己不幹壞事下麵的人做的事就與他無關了再說這社會恐怕還得黑白都沾點邊吧。


    因此刑明宇又囑咐道:“這點兒錢你先拿著別搖頭我以前在學校你還不是給我寄了很多我身上這點兒錢後天還要去請那些當官的喝酒的隨便看能不能拉點兒關係把你這事給平了。媽的我在成都打工時也見得多了現在關係實在是太重要了不請客那是肯定不行的。”


    賀林東眼裏有些濕潤知道自己這個兄弟是真心關心自己不像那些手下一天都想著找他想辦法弄錢不過聽到刑明宇後麵的話歎了口氣道:“是啊我在社會上混了幾年這關係的確重要就拿我以前那個工地來說吧工頭的小舅子安排去照材料工錢比我們這些下力的都還要高宇子我們都是農民出身根本都沒有什麽關係你進了鎮政府好好地把領導關係搞好現在這年頭不拍馬屁肯定升不了官的不過我就曉得你小子一直就是聰明的主這些就不用我說了。”


    刑明宇嗬嗬地笑了笑隨手拉起魚竿一條肥大的足足三斤多重的魚兒亂蹦亂跳地被拖上岸來。賀林東連忙跑過來按住那岸邊活蹦亂跳的草魚翹了翹大拇指嗬嗬道:“宇子你的這鉤魚技術可是一點兒沒有減啊跟以前厲老頭一樣厲害。”


    說起這厲老頭兩兄弟又是一陣沉默以前村裏的五保戶厲老頭是個缺了條腳的殘疾人據說是當年越南戰場上的老兵一次突擊給大炮爆斷了一條腿就這樣退伍回來安置在村裏刑明宇兩兄弟小時候經常去他家聽他講戰爭時期的趣事後來這厲老頭看到這兩個小子聰明伶俐就傳了幾手以前部隊裏的拳腳功夫因此這兩個小子一直把他當作親人一樣看待卻不想五年前因吸煙過度得了肺結核死了讓兩兄弟傷心好久。


    “明天我們去拜拜他吧都這麽大了你看村裏我們一般大的凱子他們都結婚生子了就我們兩個還在晃唉明天提瓶酒買包好煙去厲老頭生前就可是好這兩口的。。。”良久刑明宇感慨對著神情同樣暗然的賀林東說道。


    “東子鉤到魚沒有?你大伯他們來了快回來吧!”刑世國在屋旁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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