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與中州接壤的泰陵縣,峭壁陡立的兩岸奇峰,高聳著河北州最負盛名的天險——陵峽口堤壩。


    一場人為謀劃的天災,正在默默地等待著最後崩盤的良機。


    每年端午前後,老天總會為祭奠屈子而降下「龍舟雨」,這一場綿延九州萬裏大地的暴雨,就是發動洪汛的先兆。


    河道水位隨著瓢潑的雨幕迅速高漲,隨著傾盆暴雨而至的則是江北全境淪陷,袁釗率數萬鐵甲軍進入河北,逼近陵峽口的戰訊。


    「報!」斥候披著漆黑的油衣從林子裏鑽出來,「鐵甲軍已至山腳,不足五裏之數!」


    夜色漆黑,大雨瓢潑一般,雷聲震耳欲聾,在黑暗的樹林裏迴響,一道閃電正劈在堤壩兩側的高山上,將林中埋伏的親兵照得恍如鬼魅,一片慘白。


    一柄油布大傘從連片的伏兵中伸出,為首之人掀開油衣的罩頭,赫然是一名姿容俊秀的女子。


    謝班儀大聲問:「上遊可曾開閘?」


    「不曾!」斥候大聲答道,「堤上的炸藥已經埋好,大水一至,頃刻便可炸堰泄洪!」


    「戰況緊急,不必等洪水來。」謝班儀當機立斷,「一旦鐵甲軍攻上堰口,立刻炸堤!」


    斥候應聲,急速退下傳令。


    江北淪陷,洪汛在即,陵峽口就是最後一道關卡。


    能借這一場洪水淹沒中州,世家這場節節敗退的清田之戰,尚且能博一線翻盤的生機。


    謝嘉澍以己身為引送出的鐵馬冰河十八路分舵來了七成,全數埋伏在陵峽口,隻等鐵甲軍攻上山頭,趁夜色雨勢伏擊,自上而下殺個措手不及。


    堰口下埋了足量的炸藥,伏兵佯退,引鐵甲軍至堤上時,炸堤毀堰,爆炸之威裹挾洪水滔滔而下……


    謝班儀迎著瓢潑的暴雨抬起頭。


    她微微抬起右手,在油衣的掩蓋下,默默地施了個無畏法印,她默然低絮:「水火無情,天地不仁——」


    轟隆一聲驚雷劈下!


    又是一道閃電,筆直地朝著密林中射了下來!陰林鬼影白森森一片,滾滾雷聲將謝班儀的聲音吞沒其中。


    陰沉的雨幕下,周遭一片死寂。


    袁釗攥緊拳,沉默地抬起右臂,身後的鐵甲軍在山腳下的土坡上漸漸停了下來。


    廣川蹚水走上前,大聲喊道:「將軍!堰口就在兩峰中間,搶下陵峽口加固堤壩,定能攔住洪汛!」


    「候——!」袁釗高喝出聲,猛地勒緊韁繩。


    鐵騎沿著逍遙河一路北上,深入敵後,為求速達未負重甲,傾盆暴雨衝著人身上劈頭蓋臉地潑灑下來。


    他沒有開口,隻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廣川立時會意:「山上有伏兵?」


    「這他娘的還用問嗎!」袁釗大聲吼道,「青山七絕聽說過嗎?老子還是新兵蛋子的時候,就這樣伏擊過韃子!」


    隆隆不停的雷聲裏,閃電一道接著一道迎頭劈下,漆黑的密林中時不時劃過一道亮白。


    當年他初入編的第一仗,在青山堡樓上,三十個殘兵尚且能伏殺數百倍眾之敵。何況今夜這樣大的暴雨,叢林密布,山路崎嶇難行,戰馬的蹄甲陷在泥濘的山路裏打滑,一旦跌倒連人帶馬翻進深溝,刀鋒緊隨而至,鐵騎再強的戰力也毫無用武之地。


    ——這是最不利騎兵的戰勢,上山無異於送死。


    袁釗:「去把工部的都水司郎中拖過來!」


    廣川策馬奔向隊伍的後方,一聲呼哨飛馬不停,另一匹戰馬馱著工部郎中何誌安應聲從隊伍中奔襲而出,踏得泥漿飛濺。


    二人策馬不停,錯身而過的一瞬間交互雙手,扯過對方的韁繩,身體隨之騰空躍起,隨即錯身落下交換了戰馬。


    廣川帶著何誌安調轉馬頭,迎向隊伍最前方馳去。


    袁釗揚鞭一指:「前頭就是陵峽口,如果在山下堵洪汛,最多有幾成把握?」


    何誌安被雨水濺地睜不開眼,鐵騎飛馳起來的速度迎著風,一路上顛得他七葷八素,張嘴先吐了一地的黃水。


    他緩了片刻,伸出一隻手搖了搖。


    袁釗:「五成?」


    他剛要下令,何誌安嗆咳著緩過一口氣來,老實地說:「沒有可能。」


    「在堰口上遊,借著陵峽口的地勢,尚可一試。」何誌安仰著頭,望著前方虎視眈眈的黑夜,篤定地說,「沒有天險依靠,想堵洪水,半分可能都沒有!」


    「他娘的!」


    袁釗喝罵一聲,迎著雨水看向前方虎視眈眈的高山。


    「要快!」何誌安大聲喊,「雨勢迅猛,上遊必然已經開河,需得趕在洪水來前加高河堤!一旦陵峽口堵不住,後方再無險阻,中州就全完了!」


    雨水飛濺,雷電聲、雨水聲、馬蹄聲眾聲嘈雜,聲如擂鼓,黑夜中仿佛鋪開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設下進退兩難的必死之局,隻等著收繳眼前的鐵甲。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前方的袁釗。


    他是猛將。


    悍勇有力,善戰擅殺,可於萬軍之中斬敵軍上將。


    勇而不謀——是所有武將在戰場上最嚴峻的一道坎,他的勇猛需要蕭亦然這樣的統帥把握著進攻的韁繩,不必顧慮整個戰局,心無旁騖,跨馬提刀,頃刻間便能在戰場上掀起狂風暴雨般的進攻。


    但他不是統帥。


    當戰力兇悍的鐵甲軍被捏住七寸,沒有鐵騎重甲的優勢,就如同拔了爪牙的凶獸,麵對暗夜之中的埋伏屠殺,他還能否帶著眾人因時而變,絕處逢生,尚屬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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