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的七竅玲瓏心約莫有六竅半都係在他這兒,他方才轉醒,沈玥就從桌案上抬起頭,撇下帳冊走過來,低聲道:「仲父……是朕吵醒你了嗎?」


    「陛下這一整夜,都在查帳?」


    「仲父怎麽又同朕客氣上了?先前不是還叫朕子煜嘛。」沈玥顧左右而言他地笑道。


    蕭亦然並不吃他這套,一字一頓地追問:「沈子煜,你多久沒有闔過眼了?」


    沈玥:「……」


    他猝不及防地爆發出一陣嗆咳,捂著通紅的臉轉過身去。


    沈玥緩過口氣,解釋道:「舅舅雖不肯供出幕後之人,但畢竟內府庫的帳目擺在這裏,朕自這些銀錢往來裏定能瞧出些端倪。這法子雖笨了些,但隻要查出舅舅將銀錢給了誰,朕就能揪出線的這一頭,任他再大的能耐,也無計可施。」


    這話糊弄袁釗可以,蕭亦然掌政多年清楚的很,縱然十二內府庫窮得底掉,但到底是大雍皇帝的私庫,撇開明麵上的開支不談,從上到下莫說掌印的太監,就連鑽洞的耗子都比別處肥上幾分,帳麵真真假假做的猶如一團亂麻,一時半會兒如何能查得清?若能查的清帳,他又何至於年年扛槍帶兵上戶部要錢?


    不過眼下是線索盡斷,沒有辦法的辦法罷了。


    這場謀局中唯一的變數——其實是幕後之人錯估了聖意。


    沈玥本該趁亂殺他奪權,再不濟也該眼看著他死於熊掌之下,可偏生是這個所有人眼中最不應救他的人,最後拚了命地帶他衝出了圍場,為他博出一絲生機。


    蕭亦然不言語,目光沉沉地盯著他。


    沈玥眼眶紅的像兔子,漆黑的瞳仁浸在血光裏,亮的驚人。


    沉默片刻,蕭亦然突然開口道:「圍場之變,並非陛下的過錯。」


    沈玥愣了愣,半晌沒吭聲。


    他這幾日不眠不休,不給自己絲毫喘息的餘地,唯恐閉上眼睛,看見蕭亦然渾身是血倒在他的身前,總不好跟他解釋,自己其實是被他嚇著了。


    「仲父……你能不能回答朕一件事?就這一件事,坦誠地告訴我。」沈玥像是透過多年的夢魘,隔著滾滾的血水看向他,「為何你分明不信任我,事事都要瞞著我,卻願意在圍場裏舍了命的救我?」


    沈玥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我知道……我還能站在這兒,握著仲父的手就已經是莫大的幸事,實在不該再貪心奢求什麽。可無論是圍場裏,仲父依然記得小時候與我的約定,一路向右,還是麵對棕熊時,仲父第一時間將我擋在身後,甚至就連傷重時,仲父仍寬慰著我……


    這些都讓我生出了一種錯覺,讓我覺得你仍是幼時那個疼愛我、寵溺我的仲父,就好像這四年的生疏和分離,從未在你我二人之間發生過一樣。」


    蕭亦然愣了一瞬,看著沈玥滿是血絲的雙眸,就算生死劫過去,仍能看出他徹骨的驚懼。


    他沉默了許久,目光落向沈玥還在滲著血的雙腕:「那子煜的手腕,又是如何傷的?」


    沈玥一直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狠狠地顫了顫,那日走投無路的恐慌還在隱隱作痛,他甚至動了哪怕一命換一命的念頭……


    「仲父,你贏了。」沈玥舉起雙手,又一次無奈地向他妥協,「隻要你能好好活著,平平安安的,不管仲父是否信我,我都不在乎了。」


    *


    帳中勝負已分,帳外廝殺未止。


    廣川在外通報一聲,打了簾,張之敬犀著一雙鷹眼,背縛雙手,跟著走進來。


    沈玥扶蕭亦然坐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吩咐道:「是朕的人,鬆綁。」


    廣川道一聲「見諒」,替他解了繩索。


    張之敬顧不上計較,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道:「陛下,王爺……」


    蕭亦然問:「張統領夤夜前來,可是中州……要亂?」


    「是。」張之敬又湊近些,低聲道,「狼牙探聽到嚴家在中州所有的鋪子正在準備關張,夥計已經撤了個七八成,嚴家大宅也空了,嚴家兩兄弟不知所蹤。」


    蕭亦然:「以糧為刀,左右時局。天下糧倉這一套,當真是屢試不爽。」


    中州四城幾十萬人,每日吃喝嚼用所耗甚巨,若一直封著,外頭的糧食果蔬進不來,鬧起饑荒引發民變是遲早的事。


    天下糧倉提前出手關了鋪子,百姓無糧可買,中州就要跟著提早亂起來了。


    中州一旦生變,將將穩住的南海子也勢必會再度作亂……


    無形的大網錯綜複雜交織而起,環環相扣,盡數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


    沈玥看了一眼書桌前的帳冊,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張之敬:「昨日亥時狼牙探得的消息,片刻未敢耽擱。」


    張之敬抹了一把鬢邊的冷汗,從中州封城,再到圍場之變,號稱於中州無所不知的狼牙被人溜得團團轉。


    ——中州嚴家人丁凋敝,兩個尚未及冠的草包,究竟是如何在他八百狼牙的眼皮子底下,鬧出了不得不封城以對的變故,又是如何在重重封鎖的南苑與中州裏應外合的?


    中州與南苑的往來通訊,狼牙是最先知曉的,也是最有可能走漏風聲的。


    事已至此,二人不曾責問過他半個字,卻比說出口的話更叫他難受。


    ……


    蕭亦然麵色平靜地深吸一口氣,思忖道:「辰時方開城門,現下寅時剛過,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南苑到中州約莫五十裏,再好的馬也要跑半個時辰,陛下先行擬旨,廣川與張統領一道,卸甲帶馬,回京傳旨先解了中州之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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