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然揚了揚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方才臉也蹭過,傷也看過,這會兒倒是退避三舍,裝樣給誰看?


    沈玥告完了狀,見好就收,走過來熟稔地拿帕子擦了他身上的藥,將人攏在懷裏,仔仔細細地一勺一勺把藥餵了。


    袁釗在外頭吹了半晌的冷風,清醒了走回來。


    這幾日巡防盯得死,內外都要清算,除卻那日點卯拎出的內鬼,縱熊入圍場之人便再無線索。查不出幕後作祟之人,他連睡覺都不敢卸甲,隻敢抱著刀打個盹兒,熬得狠了,整個人都是木的。


    蕭亦然喝過藥,又灌了一碗極濃的參湯,強打起精神聽他講這幾日的局勢。


    秋獮依舊照常進行,每日寅時天不亮,沈玥開箭行獵,待到衛軍和世家子盡數入了圍場,再與看城內臨時組起的內閣六部議政,批閱奏疏。


    中州封了城門,內外奏章、上行下令都要靠通政使司傳遞。沈玥力排眾議,抽調右僉都禦史張庭略暫代杜英通政使一職,張庭略耿直擅辯,掌都禦史時便時時力斥攝政王理應還政於帝,素與軍方不睦。


    袁釗說到這兒,還不忘踩咕小皇帝一嘴:「若非你豁出命去保他,爺們兒怎們也得好生論道這事兒,你還躺這兒呢,那頭已在清理門戶了。」


    沈玥握著蕭亦然的手坐在床邊,垂著頭,恍若沒聽到似的。


    「張大人耿直持重,多事之秋,能抗事。」蕭亦然簡明扼要地替他解釋。


    袁釗明了此時並非與小皇帝起內訌的時候,復又轉回話音。


    除卻提拔張庭略,沈玥倒也未有其餘激進之舉,將一應瑣碎政務處理的進退得當,既安撫了地方又不失天子威嚴,在文臣武將之間斡旋的遊刃有餘,二人看在蕭亦然的份上合力聯手,硬生生將圍場之變強壓下去。


    蕭亦然道:「秋獮在外,宜穩,不宜清算。首輔不必動,他一生求穩,有他在,內閣亂不了。」


    「朕曉得。杜英受挫,必不會再激進,圍場裏重兵把守,有袁大將軍的刀,想來也不會再鬧出什麽大亂。眼下需擔心的,是軍糧。」沈玥低聲道,「就算暫且封了中州,嚴家也並非如此好相與的,這是一步狠棋。朕這幾日再三考量,也隻想出一個不算法子的法子。」


    「有法子就去做。」蕭亦然精神不濟,昏沉著低聲道,「令給你,你會仿我的字,盡管做。」


    「好。」


    圍場之變那一日,沈玥險些殺紅了眼,本就不想事事都拿到他跟前抖個幹淨,便不再往下細說。


    「隻是還有一事,趁著袁大將軍也在眼前,朕需得說與仲父聽。我朝河道衙門向來由內廷掌管,自廢黜司禮監之後無人監管,通揚運河年久失修,袁小將軍的龍舟,被困在了運河之上,恐無法再照先前所計,北運流民,需得另想他法。」


    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有一處是省心的。


    蕭亦然輕咳幾聲,順了順氣:「這也在意料之中,算不得什麽大事,便叫他原路返歸罷。」


    沈玥猶疑片刻,直言道:「中州至琅琊的運河是通著的,朕意欲再試試龍舟能否從琅琊入海,走海路返歸。若此路能通,日後南下即便不走運河,也可走海路。隻是現下即將入冬,海上風浪大,恐得叫小將軍冒次險。」


    袁釗在旁冷冷道:「拿征兒冒險的事,說與我聽,能成,可你要說給老三聽,那決計是要攔著的。若非我駐軍在外,將征兒養在了王府,也不能給他慣出那副德行。」


    沈玥深以為然:「大將軍此言有理。那朕便不再叨擾仲父,與將軍詳細地議。」


    蕭亦然被這二人言語交鋒,堵地無話可說。


    沈玥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輕撫下身,往床邊的香爐裏撒了一把安眠香。清冷的鬆香在微光裏裊裊升騰,衝散了帳中縈繞不散的血腥氣。


    蕭亦然什麽也瞧不見,枕著疲累和傷痛,昏沉沉地睡了。


    沈玥和袁釗並肩站在軍帳外,瞧著從圍場內打馬而歸的幾個黎家子。若沒有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此時,他該是幾人中為首的那一位,前簇後擁,吆五喝六,攜鷹縱馬,好不快活。


    好在,人醒了,他吊在圍場裏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安靜地躺在帳子裏睡著。


    沈玥摸了摸腕子上的傷處,低聲道:「議吧。」


    袁釗接過軍卒遞來的外甲披上,將刀仔細地掛在腰間,平靜地丟下兩個字:


    「殺誰?」


    作者有話要說:


    殺我吧!


    作者花一年半時間攢下的存稿已經不多了。。。


    第39章 鴻門宴


    入夜,起了大風,吹得樹林軍帳森然作響,篝火明明滅滅。


    王帳裏燃著整排的火燭,照得亮如白晝,正中鋪了一排皮麵軍鼓,十二舞姬輕紗覆體,赤著雙足,踝上繫著銀鈴,踏鼓而舞,身姿翩躚如驚鴻。


    沈玥不請自來,他單手執杯,桃花眸沁著三分醉意,神色淡淡地瞧著。


    帳中的黎家子素日裏時常與他湊在一起飲酒作樂,並不拘著。黎沐是國舅爺的獨子,素來自詡與小皇帝最為親近,他次位作陪,給沈玥滿上杯,「這些都是今年新進上來的瘦馬,看這腰,這腿……」


    他姿勢比得猥瑣,席間轟然大笑。


    黎沐促狹道:「六郎相中哪一個,做哥哥的送與你開開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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