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見到我的第一眼時,他先是感嘆我無愧當年在美人帖上有著一席之地。


    而後便邀我加入煉骨宗。


    最大的籌碼,莫過於關容翎所中的蠱毒,那三長老頗有希望解開。


    想得很好。


    可我領不了這種情。


    我討厭別人威脅我,更討厭別人拿我在乎的東西來威脅我。


    莫說關容翎是我的一條好狗,哪怕他隻是我一個微不足道的下屬,我亦不能忍受他被做成筏子,以此來威脅我。


    談要挾,煉骨宗做得委實不錯。


    他們隻需用一種天下無二的奇蠱奇毒,就能將關容翎的性命捏在手中。


    我不能對他們說殺就殺。


    和單古艾不同。我再厭煩這裏的人,亦要為解蠱的事稍作忍耐。


    可我並不知道我能忍多久。


    貳、


    是以在第二日天晴之時,我與關容翎站在簷下,眺望漫漫黃沙之上的行商隊伍,我便問他:「關容翎,如果到了最緊要的時候,我需得放棄你的命,你願不願意?」


    我從前要他上刀山、下火海,想是想過,卻未曾做得。


    我這麽問他,未必然真的要個答案。


    因而真到了那個時刻,我忍無可忍之際,沒什麽是我拋不下的。


    正如從前的我。


    正如拋下秦橫波的我。


    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世人所謂的「固守」,不過是因為利益還不足以讓其動搖。


    肆、


    我將這個問題遞到關容翎耳邊,隻想要個不重要的答案。


    他那時就看向我,唇間銜著一點淺淡的紅:「我無赴死的覺悟,」他對我說,「但如果我活著對閣主來說是種累贅,那閣主捨棄的命,再合情合理不過。」


    我深深看他,笑道:「你倒是看得很開。」


    「這與看開與否並不相幹,」關容翎說,「我沒有這等覺悟,卻到那種時候還能無怨無尤,唯有一個答案。」


    「什麽答案?」


    「因為我愛你。」


    他如是說。


    伍、


    我在夜空裏賞一輪圓月。


    洛無度曾說西域的月亮比之中原更顯圓滿,我曾以為這是樁假話,沒想到他那麽多句謊話裏,難得也有幾句真言。


    我仍討厭煉骨宗。


    哪怕它身處西域,頗有種人傑地靈的意味。哪怕那煉骨宗主待我沒什麽不好,更可說是做足了謙和姿態。


    整個煉骨宗從上至下,對我都算恭敬。


    但也僅此而已。


    我既不因此覺得開懷,更不因之便會改變我的想法。


    我靜默賞月,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燭火又暗了一分,我才回身,坐到床榻上。


    關容翎和衣而眠,說睡著了,不如說是在裝睡。


    他怎麽能不怪我。


    我有千萬個理由不應承煉骨宗的邀請,可這說到底,著實不與關容翎相幹。


    我應下煉骨宗的邀請便是,待解了毒,我自然可以翻臉不認。


    可正如煉骨宗能威脅到我,我若是應承他們,那毒也未必能解。


    做一分留兩分,我知道,難道煉骨宗就不知道?


    歸根究底,還是單古艾當初種下的這隻蠱令人煩心。


    早知如此,彼時我就該直接滅了淩波宮,將那隻蠱蟲好好保管在我身邊。


    我伸手輕撫關容翎的臉頰,越想越覺得當初做了樁錯事。


    早知道,或許連他也不救更好。


    可惜。


    他偏生是條我喜愛的狗,雖無嗜血救主之功,但也還算能讓我看得上眼。


    現在不是要他性命的時候。


    我想了想。


    真要當了那時,我究竟是直接拋下他,還是比誰都先動手,直接掐死他?


    這樣的一條命,這樣的一個人。


    我屈指颳了下他的喉結。


    關容翎猛地睜開眼睛:「閣主?」


    我微笑俯身:「喜歡裝睡,是嗎?」


    他便別過眼去:「屬下不知該和閣主說什麽話。」


    我道:「求饒都不肯嗎?關容翎……我很可能以後會要你的命。」


    於是他就答我:「如果是閣主要我的命,到了那時,我必安心領受。」


    陸、


    真沒意思。


    他這麽一說,我就捨不得要他死了。


    說不清究竟是個什麽心情。


    一想到往後追憶從前,再也見不到這樣一個人,心裏難免覺得寂寞。


    柒、


    三長老又來為宗主做說客。


    慣愛要挾我的人,幾句話裏,唯有兩個意思。


    一個是「閣主盡早加入煉骨宗」,另一個是「關容翎的蠱毒隻有我能解」。


    這都怪冀昭。


    堂堂神醫,怎麽就不能妙手回春,眨眼就將關容翎的蠱毒治好。


    否則我如何落到這個境地,想做些什麽,還有些投鼠忌器。


    這也怪關容翎。他是什麽人不好,偏偏是這種人,好歹肌膚相親過,我若說不要他就不要他,我自己都不好說服我自己。


    思來想去,最該怪的人還是這三長老。


    如果不是他煉製出這種毒蠱,又怎會叫它淪落到單古艾的手中,甚至於在此時此刻,竟能成為要挾我的利器。


    他越是勸我,我越不願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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