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我深思熟慮許久才做下的決定。


    ——若放在以前,莫說散功,隻是說一句我是天下第二,我都能覺得受了奇恥大辱。


    我現在這般心平氣和、看破紅塵,著實不像我。


    可這卻是再真實不過的我。


    我謝蘭飲,從來自信。以為天底下除了唐逸,我再無第二個對手。


    這些年來,我忌憚唐逸,卻又覺得自己必然能勝過他,於是放鬆懈怠,轉而在四大盟上籌謀劃策、嘔心瀝血。


    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對陣唐逸,我有必勝的把握,對陣旁人,我卻未必有那份從容。


    正如此次武林盟會與我對陣的那個人。


    他的武功當真深不可測嗎?其實不然。


    幾番交手之下,我能覺察出他並不能勝我,可我依然憂心他遊刃有餘的模樣背後,究竟會有怎樣的陰謀陷阱,機關暗器。


    我瞻前顧後,比試得不夠盡興。


    是我想太多嗎。


    不,是我還不夠強。


    我無比清楚地認識到,我還不夠強大。


    如若我有彈指間取勝的實力,又何須忌憚什麽陰謀陷阱?


    我之所以忌憚他。


    不敢輕視他。


    不過是源於我自己——不能輕易勝過他。


    如此簡單的道理。


    我既讀懂了這個道理,便沒有不認它的理由。


    我是自信,亦該說我變得有些自負,但我謝蘭飲絕不剛愎自用。


    而此次散功,是我為自己選擇的另一條路。


    叄、


    我決定重新來過。


    所以不能留在中原,尤其不能留在虎視眈眈的各大門派眼下,更何況我與秦橫波已經撕破臉皮,此時的我與他的仇人並無區別,我就算留在天意樓,也不會安心。


    我唯有離開中原,遠赴北地。


    而散功的這段時日,若有人尋我仇怨,伺機報復,我絕無還手之力。


    ——是以我逼迫關容翎發下毒誓,讓他隻身隨我來到北地。


    說到底,我的軟弱、難堪、痛苦,全都是讓關容翎心甘情願來保護我的手段。


    如若我足夠強大,我也無需去如此算計。


    可惜我才敗了一場,輸得可謂一塌糊塗。


    我不能賭。


    我信不過任何人。


    之所以選擇關容翎,大抵是因為他好掌控。


    除卻復仇,他無欲無求。


    他無野心,不愛外物,自然就談不上因為權勢名利而背叛我。


    隻要我能握住手中最有用的籌碼,為了復仇,他就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


    他不會背叛我。


    誓言不如握在手裏的東西好用。


    肆、


    風吹得很急。


    我在北地城中買下了一座宅院,空空蕩蕩,卻很適合賞雪。


    散功之時,我坐在廊中看雪。


    關容翎被我早早支出去探聽北地的消息,我便獨自倚著廊柱,緩緩抬起了手。


    我看自己的雙手。


    十三年前,我和秦橫波都是顛沛流離、朝不保夕。


    彼時我們遍體鱗傷,身體上幾乎見不得一塊好肉,尤其是我和他的雙手,上麵總是布滿猙獰可怖的傷口。


    那個時候,隻是看一雙手,大抵會覺得我與秦橫波是從刑獄裏逃出來的。


    想來酷刑也不過如此。


    後來我們就再也沒有受過這份苦。


    從前遍布傷口的雙手,如今再看,竟也算得上光滑白皙。


    秦橫波不用劍,我亦極少用劍。


    難說這份「不用」與「少用」裏有沒有對當初的忌憚。


    我隻知道秦橫波偶爾還會做噩夢,夢裏是我們逃亡的每一日,渾渾噩噩、不知去處,每一日閉上眼睛,都會以為那是永眠。


    天意樓創立以後,我和秦橫波都很春風得意。


    我以為自己會一直順風順水。


    結果我輸給了唐逸。


    天意樓又輸給了另外幾大門派。


    我想那大抵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一種考驗。


    所以我沉下心來,走到今天。


    結果我又輸了。


    天意樓也依然什麽都沒有得到。


    我所想要的,一無所成。


    我不能如此。我已經為了野心拋下所有,無論是兄弟,還是良知。


    這世間不該再有能動搖我的人或物。


    為了走到天下一主、當世第一的位置,我可以用盡一切手段。


    譬如散去我二十七年來的所有功力。


    伍、


    我的確有無匹野心。


    天底下大概再也沒有人的野心能比我的更多,比我的更強悍。


    我就是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縱使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我亦甘之如飴。


    不過是區區散功而已。


    隻要捱過這段時日,我自能重返中原,繼續我的大計。


    我是這般想的。


    亦要有所魄力。


    我無太多遲疑,或許根本沒有遲疑。我隻是看著自己的雙手,稍稍晃了會兒神。


    我開始強行運轉內力,牽著它自體內逆流而上,任由兩股內氣來回相撞,震得胸間傷口破裂淌血,唇邊也漸漸滲出血絲,滴落在衣擺。


    這不過是一點點苦。


    我受過比這更痛的苦,散去內力也沒有多麽困難,不過是內氣相撞,將內力在我體內生生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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