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晌,依舊無波無浪地答:「屬下不敢妄議樓主。」


    我道:「你明白他為什麽要放下天意樓。」


    西雲樓齡道:「大樓主並沒有放下天意樓。」


    「是,」我道,「他隻是對天意樓不再如曾經關心,他變了。」


    我去端詳西雲樓齡的神情,去看他平靜無瀾的眼睛。


    山林間清風徐徐,吹拂得枝葉搖曳。


    我忽然想,或許這句話我到底說錯了。


    因為秦橫波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變了。


    難說他是為何變成如今的模樣,我隻回憶過往,忽而覺得這十三年來,秦橫波早不如最初的模樣。


    他為我擋劍擋刀之時,也許他還有些許野望。


    我以為他冀望名震江湖——因為那亦是秦橫波十三年前宣之於口的心願。


    然而如今再去問他,大抵也得不到與之相同的答案。


    我曾想枕桑是個變數。


    可他究竟是不是那唯一的變數?


    西雲樓齡緊握住劍鞘,深深看我許久。然後他答:「每個人都會變。」


    有趣亦無趣的回答。


    我笑著反問:「你也會變,是嗎?」


    他蹙眉側首:「屬下效忠天意樓的心,永遠都不會改變。」


    叄、


    然而這句話背後還有一句暗語。


    ——對秦橫波的真心,未必不會改變。


    肆、


    人間講說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宣誓之時總以為此刻即為永遠。


    隻歲月如水,流逝而去,再真心的誓言,亦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為空空謊言。


    這道理其實十分淺顯。


    可是人陷在誓言之中,總以為此刻的地久天長,即是永遠。


    我不知西雲樓齡此刻的答案究竟是好是壞。


    因而我聽他所答,不覺愉悅歡欣,亦不覺憤怒難堪。


    可謂是心如止水。


    是我對秦橫波已失望至極了嗎?我捫心自問。


    亦無答案。


    我唯有撫著手中木鞘,吹著微風,聽山林靜寂間偶爾傳來的鳥啼與蟲鳴。


    ——「如此也好,」我說,「做人的狗,不如做天意樓的狗。」


    伍、


    我於月下與關容翎相見。


    這處別莊清幽雅致,十分趁我的心意,再加之這樣一個合我心意的人,便能說它是世外桃源、風水寶地。


    隻可惜關容翎合我心意的緣由不過是那張臉。


    他的脾氣、態度、對我的忠心,都很不讓我滿意。


    雖說人世間難有十全十美的事,但如關容翎這樣僅僅稱心一張臉,終究有些讓人惆悵。


    他不知我的惆悵。


    我見到他時,他正很認真地擦拭自己手中的匕首,刃尖倒映著月光。


    我撩開衣擺坐在他身側,枕靠著池邊白石,輕聲道:「關容翎,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情?」


    我如此同他說話。


    他卻仍然很認真地擦拭匕首,水珠在刀刃間被緩緩抹去。


    關容翎未側首看我,他端詳手中的匕首,淡淡道:「發現什麽。」


    我道:「我對你很好。」


    他挑眉:「你對我很好?」


    我道:「我救你的命,為你殺人,這難道不算好?」


    「……這確實算好,」他亦承認,並未不認帳,「但這也不過是二樓主與我互有交易。」


    我微笑:「但我將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你卻沒有。」


    關容翎一頓。


    他偏過頭看我,雙眼裏折映了粼粼波光:「二樓主放心,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會做到。隻是二樓主想要我成為的——我實在無法讓二樓主稱心如意。」


    我唯有嘆息:「你可知我很嫉妒秦橫波。」


    關容翎問:「為何嫉妒?」


    我道:「他有一條很忠心的狗,有人愛他,敬他,效忠他,有人能可為他而死。」


    ——隻我未說,西雲樓齡已心生二意。


    關容翎卻不知我未說之外的深意,他聽罷我所言,依舊八風不動:「那是秦橫波的事情,與我,與你,都沒什麽關係。」


    我道:「我也一直這般想。這些事情與我無關,他們與我總是不同的人,未必我也需要能為我而死的好狗。」


    「然而,」我亦凝視他的眼睛、嘴唇,猶如欣賞月色中唯一的美色,「我覺得我需要。」


    關容翎下意識別過頭去。


    他的語氣還是那麽淡:「我覺得不需要。」


    我微笑:「我們之間,究竟誰才是提出要求的人,你時至今日還未完全理解嗎?」


    關容翎道:「我認為,我和二樓主之間,是平等的合作關係。」


    我道:「我們自合作開始,就並不公平。」


    「你用秘籍換了活命的機會,而我本可以不救你——是我救了你,所以你欠我一命。我需你為我做事,你亦需要我助你報仇,若說這是公平的,那我對你的救命之恩要算在何處?」


    我承認這番話在顛倒黑白。


    關容翎彼時將秘籍交給我的時候,圖的就是留下一條性命。


    可他也該承認,我本可以翻臉不認。


    我沒有翻臉就走,留他一個人自生自滅,而是救下了他,甚至為他挑選新的功法。


    不說我的恩情猶如再造,也該是深恩。


    我亦不求關容翎要對我湧泉相報,我不過希望他能做一時最忠心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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